第二天殷玄醒来后自己把床给收拾了,那些不能让外人看见的东西,他自然不会让外人看见。
平时收拾他床铺的人是翠玉,为他更衣的人是随海。
殷玄从不让翠玉近他身,更不让她贴身伺候。
越长大,他就越排斥异性。
这一点他本人可能没什么感觉,但外人却瞧的清清楚楚。
聂青婉为此还忧心过很久,她时常跟任吉抱怨,说当初就不该依他,就该先让他娶妻纳妃。
现在这样子,怎么给她一种要绝了天下女人一般的感觉。
任吉回回也劝她,说太子重于国事,不沉迷女色,这其实是好事儿。
是不好事儿,聂青婉心中自有数。
当天子的,不沉迷女色,天天呆在御书房,一忙就一整天,对国家和百姓来说,确实是好事儿。
但对江山社稷而言,却不全是好事儿。
他不亲近女色,如何为皇室传宗接代?
大殷未来的太子是要从他手中出的。他这么一副和尚的样儿,什么时候才能有后。
聂青婉偶尔也会向苏安娴抱怨。
苏安娴看她两眼,心想,你什么都不懂,虽然说你是嫁给了殷祖帝,也成了太后,如今也二十三岁了。
可你还是黄花大闺女呀。
你没伺候过男人,你不知道男人的那些事儿。
苏安娴问她,殷玄懂不懂男女之事。
聂青婉答不上来。
苏安娴又问她,殷玄是当真不近女色,还是因为他其实不懂,又没法表达,所以只能以冷漠拒之。
聂青婉还是答不上来。
苏安娴又问她,有没有想过,殷玄在十六岁的时候强烈拒绝娶妻纳妃,其实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其实没经验,不敢成亲。
聂青婉照样答不上来。
聂青婉确实没想过,不就成个亲吗,怎么就这么多事。
但经苏安娴提醒,聂青婉也觉得殷玄二十岁了,不可能不想女人。那么他想了,又不说,是不是因为他其实不会,难以启齿?
聂青婉琢磨着,得在殷玄成亲之前,先给他安排几个宫女,开开荤,那样他应该就不排斥成亲了。
四年前她没了解过他,给他安排妃子,他不乐意。
四年后她觉得她了解他了。
不过,在给他安排宫女之前。还是得先探探他的口风,免得让他有种她又在强迫他的感觉。
但这种事情不好提,直接问他,他要是不好意思,那他也不会说。
可不直接问,又怕他听不懂。
相处了十三年了,从他七岁,到他二十岁,聂青婉不说百分之百能了解他,但七八十分的了解还是有的。
这小子惯常不想去搭理的话题,他会直接装傻充楞,当作不懂,然后就此淌浑过去。
聂青婉为了让殷玄听得懂,又愿意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她选择了坦白加询问的方式。
还有十天就是殷玄二十岁的加冠之日,这几天聂青婉又陆陆续续地传唤了一些大臣到她的紫金宫,分批商议了一下殷玄的登基之日。
有多数大臣都建议登基之日就定在殷玄的加冠日。
还有十日就是他的成人加冠日了,订在那天登基,也确实来得及。
所以聂青婉就遵从多数大臣们的意见,打算定在殷玄的加冠之日,进行新皇登基仪式。
听上去仪式很隆重,其实很简单。
就是率领百官祭祖,再以天子剑朝拜问帝山,然后金銮殿听政,授玉玺。
授玉玺这个环节是她这个太后来执行的。
原本该由先皇或是诰命大臣执行。
但先皇不在了。
她是先皇临终托旨之人,自然由她来授玉玺。
流程不多,但皇家仪式,向来繁琐。
简单的三个流程,可能就得一天。
再加上殷玄得先加冠,就还要再加一个流程。
一天的时间,也紧张。
而他登基之后,两件事情就得摆上日程,一是皇上居住的寝殿得换一换了,二就是封后纳妃,充裕后宫。
前面那件事情好做,聂青婉两年前就在督促户部和工部新修一座帝宫,取名为龙阳宫。
以龙向阳,以宫为守,龙气聚阳,是为龙阳宫。
这是正天子的宫殿。
两年的时间,龙阳宫也差不多建好了,现在在做微整和装修。
十日之后,新帝登基结束,就可直接入住了。
现在最头疼的就是为殷玄选皇后,以及选妃。
聂青婉之前为殷玄选定的太子妃以及太子侧妃,在这四年的时间里,竟然陆陆续续的成亲了。
聂青婉真是纳闷,好好的皇后和贵妃不做,去做别人的妻子,这姑娘们眼真拙。
不过,人各有志,有些人可能还真的宁要自由,也不要富贵。
聂青婉能理解,纵然她觉得可惜,但她虽是太后。却没办法阻止人家姑娘不嫁人。
所以,她相中的未来皇后和贵妃的人选没了,还得重新选。
重新选就得花时间。
而在这之前,她得让殷玄先临幸几个宫女,到时候就不怕手忙脚乱,他也不会觉得丢他一国之君的脸面了。
聂青婉觉得这个主意相当的好,而且时间也刚刚恰到好处,正是天时地利人和时,所以,当殷玄罢了朝,来紫金宫向她请安,并陪她用早膳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
说的很直接,殷玄再蠢也听得懂,何况他不蠢。
殷玄坐在饭桌前,与她面对面。
他只低头吃饭,像是在履行义务似的,从坐在饭桌前开始,他就没抬头看她一眼。
聂青婉也没怪他,想着孩子长大了,就会离娘越来越远。
以前他爱跟她说话,每次来她这里都是滔滔不绝,可现在,他也不大爱跟她讲话了。
多数的时候他都很沉默。
见完安,要么远远地坐着,要么远远地站着,要么就直接走了。
聂青婉想,这是人之常情,亲娘都不一定改变得了这种状况,何况她还不是他亲娘。
他从七岁到现在,也从没喊过她一声娘。
当太子后也没喊过她一声母后,回回都是以太后相称。
行吧,这小子虽然打心底里没把她当娘看过,但好在他足够孝顺,对她也足够好。
看在这个份上,她真的没跟他计较。
但这会儿跟他说话,他再沉默,她就不高兴了。
聂青婉的声音落定后,对面的男人一声不吭的,聂青婉就问:"我刚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殷玄低声说:"听见了。"
聂青婉说:"你觉得呢?"
他觉得呢?
他觉得很火大,他觉得很生气,他觉得很愤怒,行不行!
她就一心想着怎么把他的床上塞人,塞各种各样的女人。
可她不知道,他夜夜都在想她,想的煎熬,想的痛苦,想的罪孽。
他只想他的怀抱里有她,他只想他的床上有她!
可她呢,她恨不得他把天下的所有女人都给临幸了。
殷玄很想冲她吼一声,你那么关心在意我,那你直接陪我好了。
不用找什么宫女来尝试,只要你来,我愿意接受任何尝试。你喜欢的各种尝试我都配合。
可这话他不敢说,也不愿意说,他不想冒犯她,更不想亵渎她。
殷玄薄唇抿紧,饭都吃不下了,他不是不愿意抬头看她,而是昨晚他梦到了她,又梦到对她做了那事,他一看到她就控制不住脑海里的龌蹉思想。
他怕他的眼神出卖他。
他更怕他控制不住自己。
她不会知道,每回看到她,他有多想把她搂到怀里,据为己有。
殷玄没抬头,他想说他不接受,可他也知道,他说了,她会不高兴,为了不惹她不高兴,他只有自己忍着。
殷玄沉着声音说:"太后考虑的对,那你安排吧。"
聂青婉一听他这么痛快地答应了,想着她娘果然没说错,先安排个宫女是对的。
聂青婉笑说:"嗯,我会好好给你安排的。"
殷玄完全不想说话,连敷衍都没心情,他不吭声,只沉默地又填了几口饭,实在咽不下去了,他就松开筷子,起身告退。
他走了之后聂青婉还坐在那里吃。
她还没吃饱,只是隐隐地觉得殷玄心情不高兴,所以在他带着随海走了之后,聂青婉就冲一边儿还在伺候着的任吉说:"给他挑皇后,他不乐意,给他挑妃子,他也不乐意,现在给他安排几个宫女侍寝,让他不至于成亲以后手忙脚乱,他看似同意了,可心里依旧是不高兴,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殷玄到底是怎么想的,谁都猜不透。
聂青婉都猜不透,更何况别人了,更何况任吉了。
任吉虽然也是打殷玄七岁的时候就跟他接触了,可孩子的心思好猜,这长大了。成男人了,成太子了,马上就成皇上了,这心思可就不好猜了。
尤其在对待娶妻纳妃的事情上,似乎殷玄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男人没有一个不想三妻四妾的,不管这个男人有本事还是没本事,是好人还是坏人,男人的本性摆在那里,多数人都还是喜欢三妻四妾的,但有些人有能力娶,有些人没能力娶。有能力娶的,也没有皇上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坐拥佳丽三五千。
当皇帝的,有几个不想选采纳妃的呢?
很少。
基本没有。
就算有,也没有一个人像殷玄这般表现的这么反感和排斥的。
他的排斥几乎有些尖锐。
尤其殷玄还没成亲,后宫里头还没有一个女人,按理说他不该排斥的。
一般当皇帝的,或者说当太子的,排斥宫里头添女人,是因为他们心有所属,不愿意接纳别的女人。
哪怕是尸位素餐的,他们也不愿意。
可殷玄又没有心爱的女人。
到他这个年岁了,就算别人不说,他也该意识到自己该娶妻了。
寻常人家的男子,到了二十岁,也基本上该有个家了。
何况他不是寻常男子。
他不提,太后这个当娘的却不能不提,但太后每提一次他就不高兴一次,他虽然想极力表现出坦然和接受的样儿,但那不悦的情绪由心而来,纵然隐藏了,还是让人看了去。
任吉也瞧出来殷玄不高兴了。但他也不知道殷玄在想什么,只能宽慰着聂青婉,说道:"太子愿意让太后安排,就说明他现在也开窍了,太后就不要多想了,太子懵懂,等宫女们侍寝过后应该就好了。"
聂青婉说:"但愿吧。"
任吉说:"一定会好起起来的,太子也会理解太后您的苦心。"
聂青婉倒不用让殷玄理解她的苦心,他只要安安分分地登基,再娶个皇后,再纳几个妃子,再填充一下后宫,再为皇家开枝散叶就行了。
一想到殷玄登基后这后宫就会热闹起来,到时候百花争妍的姑娘们进了宫,天天来她这里请安,陪她聊天,陪她解闷,嘴甜的会讨她欢心,手巧的会为她添香加锦,那个时候她的紫金宫一定每天都会很热闹。
聂青婉一想到未来的那个场景,心情就特别好,脸上也笑开了花。她冲任吉说:"晚上就给太子的床上送个宫女去。"
任吉笑问:"奴才下去办这件事?"
聂青婉想了想,说道:"嗯,你亲自办,我也放心,但是这宫女人选,就不要挑别人了,翠玉伺候了太子很多年,跟太子亲厚,也比旁的宫女更了解太子,就她吧。"
任吉说:"好,等太后用完早膳,我就去办。"
聂青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专心吃饭。
等她吃完,任吉就下去亲自办这件事情。
这一天殷玄过的都极不舒坦,早上离开紫金宫后他的脸就沉了下来,然后周遭的空气都像淬了一层寒冰,随海伺候在他身边,时刻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到了中午,随海想着他能松懈一会儿了,可这位殿下又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动都不动。
别说吃饭了,就是一口水都不喝,只是不停地翻着折子,看着折子,批着折子。
紫金宫那边派人来传话,问他过不过去吃午饭,他也以不吃给打发了。
然后就一直坐着。
就这么坐了一整天,途中也不添茶添点心。
他不饿,可随海饿。
但龙椅后面里的男人一脸阴沉的样子,他就是饿,也不敢开口说,只能忍着。
好不容易捱到晚饭的时候了,紫金宫那边又派人来传话,随海想着,你中午不吃饭,晚上总得吃饭的吧?
谁曾想,殿下又以国事繁忙为由,打发了那个来问话的太监。
然后,晚饭也没吃。
随海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饿的前胸帖后背,饿过一轮,现在又在经受第二轮。
大概是肚子的叫声吵到了看奏折的男人。他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
那一眼看的随海整个脑皮发麻,后背冷汗直冒。
他哆了哆唇,想开口说一句请罪的话,可还不等张口,太子又低下头,漠然地继续看奏折了。
随海无端的就松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
他摒住鼻息,忍住饿,继续侍候着。
就这么一直坐着,一直坐到月上柳梢。龙案上的奏折全部被殷玄批改完,没得批了,他这才松下狼毫,沉默地坐在那里。
半晌后,他抬头问随海:"几时了?"
随海往外看了一眼,估摸着说:"戌时了。"
殷玄心想,戌时了,天已经黑了。
他不想回宫,可也不得不起身,慢腾腾地往东宫走去。
他能躲得了今夜,却躲不过明夜。
天子可掌一切。却独独掌控不了自己的婚姻和爱情。
按理说东宫里要是布置好了一切,会有人来传话的,但一直没人来,殷玄踏进东宫的门槛后还是抱了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聂青婉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侍寝的宫女,但可惜,他一进宫就明显感觉不对劲。
他的卧室门外候着以前不可能候着的宫女和太监,个个人的脸上都堆着笑。
殷玄冷抿着薄唇,看也不看那些人一眼,直接往门内进。
殷玄确实没经历过这事儿,不知道是怎么个流程。这些人又是候在这里做什么的,但看到了这些人,他就知道,他的龙床上有女人。
殷玄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沾了他的床,无死即残!
殷玄的天子剑是随身佩带的,登基之后他可以不随身佩带,他抬起右手,轻搭在天子剑上,走进去,又让随海将门关上。
随海早上也在紫金宫听到了聂青婉说给殷玄的话,知道今夜太后安排了宫女伺候太子,他笑着伸手一拉,将门关上,眼观鼻鼻观心地守着了。
与他一同守着的还有任吉安排过来的一会儿在太子结束后进去伺候的这些宫女和太监们。
原以为会闹腾很久,毕竟太子是头一回,血气方刚的,动静也可能会很大。
众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谁知道,一柱香不到的时间,里头就传来太子冷沉的声音:"都进来。"
随海一愣,赶紧将门一推,走了进去。
旁边的宫女和太监们也赶紧跟着进去。
等所有人都进去了,这才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翠玉,她穿着上等的纱衣,玲珑身子在灯光下异常美丽,可眼神惊恐,死相难看。
再观太子,坐在龙床上,低垂着头,正用金丝龙帕擦着他手中的天子剑,衣衫完整,仪容整洁,哪里有一丝一毫纵情的样子。
众人心头一凛,紧跟着又是寒气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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