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武嘿嘿一笑,领了老娘出门买了几身新衣裳,待到第二日母子俩过去时,吴氏由白露收拾的也甚是妥帖,花白的头发梳得齐整整地,在脑后挽了髻,插了一根白玉的簪子,一身对襟的小袖背子,素白刺绣了富贵花的月华裙,下头一双缎面的万寿鞋,乃是菱纹底而香。
吴氏进来面上带着笑,众人一见都觉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妇人,王氏与那秦氏并不因官家夫人身份而轻视于人,见着吴氏也是笑脸相迎,请了她到后院里坐。
吴氏这厢由白露扶着进去坐下,便听得王氏与秦氏叫了孩子们来见礼,先是一个柔和大气的声音,
“卫老夫人有礼了!”
王氏在一旁道,
“这乃是我的大女儿,单名一个绣字!”
吴氏笑着点头,取了早备好的见面礼递给韩绣,韩绣伸手来接,吴氏便摸到一双绵软的小手,吴氏笑道,
“大小姐这手软若无骨,倒是一双有福的手,想来是在家里掌权的!”
这厢韩纭又过来见礼,吴氏摸了她的手笑道,
“二小姐的手修长有力,想来是个利落人儿!”
韩纭闻言嘻嘻笑道,
“卫老夫人怎得能摸出来?”
吴氏笑道,
“老身以前做的是绣娘的活计,做这一行的没有一双巧手不成,日子久了便能摸出些门道来了!”
说完又有韩绮上来见礼,吴氏闻听得这位小姐说得声音低柔温和,又伸手摸她的小手,便笑道,
“这位小姐定是个女学士,中指上还有薄茧,想来必是时常提笔之故!”
众人都是笑,王氏笑道,
“老姐姐果然厉害,我这小女儿是个书呆子,如今在书院里读书呢!”
吴氏拉着韩绮的手不放笑道,
“怪不得一股子墨香味儿,让老身闻着很是舒服!”
却是拉了韩绮坐到自己身边,韩绮与卫武私下里缠纠这许久,却是头一回见着他瞎眼的老娘,见是位十分和善的长辈,心里莫名的一松。
当下便坐到吴氏身边温声陪她说话,之后王氏又拉了小韩缦过来行礼,吴氏又摸了韩缦的小手,想了想道,
“小小姐这手指缝儿紧闭,倒是个不漏财的!”
众人听了都是大笑,王氏道,
“老姐姐真神人也,我们家这个最小的,就是个财迷,但凡铜板儿落进她那口袋里,便没有人能掏出来的!”
秦氏见状笑道,
“可惜了我家里那个没有过来,若是她在必会十个指头都要让老姐姐摸个遍的!”
吴氏听了笑道,
“想来夫人的千金是个金贵人儿,轻易不能出府?”
秦氏笑道,
“如今定了亲,正在家里待嫁呢!”
吴氏闻言点头,
“原来如此!”
秦氏却是又让周氏过去道,
“老姐姐摸一摸我这大儿媳妇?”
周氏忙过来行礼,吴氏给了见面的礼,伸手摸了摸她的双手道,
“这位夫人十指圆润丰腴,是个富贵的命,想来夫君也是位官爷吧!”
一句话说到周氏心坎里,让她心花怒放,
“卫老夫人好生了得!”
吴氏笑眯眯道,
“不过是老婆子随口胡诌,倒让夫人们见笑了!”
这厢说说笑笑,韩绮坐在一旁见得卫老夫人虽说出身贫寒,眼疾在身,但面对一众人却是半分不曾怯场,反倒几句话便哄得众人都开怀起来,不由心中暗叹道,
“我如今是知晓,卫武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从何而来了!”
这吴氏乃是绣娘,一个寡妇带着儿子在京师里讨生活,时常要与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打交道,不学着嘴皮子利索些,如何能养得活母子俩人?
女眷们在里头,男人们则在外头,卫武进来是由夏文彬亲自到门口相迎的,二人甫一见面,卫武便笑哈哈拱手道,
“恭喜夏兄乔迁新居!”
说着双手奉上贺礼一份,另有信封一个,夏文彬接在手中捏了捏,却是略有些硬度,倒是与那银票有些相似,当下疑惑道,
“卫兄,这个……”
说着低头看了看,自那未封的口子里瞧见果然是一张银票,抽出来一看竟是一张五十两的,不由色变道,
“卫兄,这……这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前头卫武帮着请人打井,他们未付分文工钱,又请人吃饭也是卫武花的银子,夫妻二人正想着如何还了这份人情呢,现下怎得又送银子了,这万万不能再收了!
说着作势要还给卫武,卫武双手前推阻拦道,
“小弟知夏兄才修缮了新居,想来手头自然是要紧一些的,这些银子先拿着应应急……”
夏文彬还是不肯收,
“卫兄已帮手颇多,我心中亦是深感惭愧,若是再收了这银子,便当真是不敢同卫兄做朋友了!”
卫武闻言想了想道,
“即是夏兄不肯收,那便当是我借给夏兄的,你也不必急着还我,先用着,待得以后宽裕了再还就是……”
说着一笑道,
“朋友之间都有疏财之义,夏兄若真当我是朋友,便不要再推辞了!”
夏文彬乃是个书呆子,论嘴皮子如何是卫武的对手,无奈之下只得赧然拱手道,
“如此便多谢卫兄了!”
这厢忙领了卫武进去与众人见礼,先是与夏鸿见礼,那夏鸿听说这位乃是个锦衣卫的试百户,不由笑道,
“原来是卫百户,倒是失敬了!”
虽说大庆重文抑武,但锦衣卫乃是天子近卫,从六品官儿对上他们这六品的文官,倒也并不会太过卑下,又兼且他年纪轻轻,以后多半还是要进一步的,夏鸿老于世故自然不会仗着年纪大,便要拿腔作势得罪此人!
当下起身向卫武还礼,卫武笑眯眯道,
“夏世伯叫小子小武便是,今日里乃是亲朋相聚,不论官职只论亲疏,小子与文彬乃是兄弟相称,您自然便是世伯了,叫小子一声小武,也是理所应当的!”
夏鸿闻言哈哈一笑道,
“好好好!是个好小子!”
坐下看了韩世峰一眼,心中却道,
“这小子倒是挺会顺着竿儿爬的!”
韩世峰心中也道,
“这小子不愧是混街面儿上的,四海的很,任是谁见了都能两句拉近关系,只可惜没有读书入仕,若是不然……只凭这一手,便是许多老官油子都比不上的!”
韩世峰虽说不喜欢这小子,嫌他太过油滑,不是老实人,但总归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也未做甚么出格的事儿,场面上的礼数还是应当尽到的!
见卫武向自己行礼也是笑着点头,卫武又问候道,
“小侄这阵子瞎忙,倒是没去府上向伯父请安,您一向可好?”
韩世峰笑笑应道,
“一切安好!”
心中却在暗道,
“这小子倒是真会套近乎,以前还叫一声韩主事,到今儿竟叫伯父了!嗤……你是我那门子的侄儿!”
卫武向两位长辈见礼,这厢又与夏文彬、徐志茂、韩谨岳见礼,夏文彬又将自家兄弟引见给卫武,夏文耀在五城兵马司里做个小班头,倒也时常与锦衣卫的人打交道,听说卫武在锦衣卫做了试百户,倒比前头热络了三分,对他笑道,
“卫兄弟身在锦衣卫时常也要与我们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块儿办差,我们倒要多亲近亲近!”
卫武笑眯眯道,
“自是应当!自是应当!”
这厢几人坐下说话,卫武是惯来的长袖善舞,先是与夏文耀从先帝驾崩,他们锦衣卫与五城兵司一众如何巡城,如何站门开始说起,又引得夏鸿说起了鸿胪寺如何忙乱,便是韩世峰也说起他们吏部的官儿又是如何如何等等等等,听得一旁一心读书的夏文彬、徐志茂与韩谨岳是津津有味,这前头两位乃是读书人,一心要入仕的,多知晓些这其中的门道,以后为官也少被人糊弄些,自然听得专心,而韩谨岳却纯是听热闹了!
在这小子的心里只觉得还是军营之中好,这些做文官的一个个都是心眼多如牛毛,一句话都还拿刀切成几段儿来听,倒不如武人们实在,欢喜便欢喜,不欢喜就用拳头说话,谁的拳头大,谁就说话算数,也免了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众人在这处说话,到也是宾主尽欢,待到了午时,却是在外头叫了两桌席面进来,卫武又叫了巷口高老三的酒铺子里上好得秋露白,给女眷们叫了桃花酿,众人吃喝说笑倒是十分的高兴,夏鸿与韩世峰在卫武的力劝之下,都有了些醉意,而那夏文彬是个酒量不济的,不过三杯便醉倒了,徐志茂也不过五杯酒下肚,脚下便发飘,站立不稳了!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后院里王氏对秦氏道,
“今儿也是差不多了,不如早些回去吧!”
二人便相携出来瞧外头的情形,却见得满桌狼藉,一桌子男人喝得东倒西歪,两个老的正勾肩搭背,把脑袋凑到一处说话,也不知说了甚么,就呵呵的对着傻笑起来。
年轻的几个,只卫武与夏文耀此时还有一战之力,另外三人已是伏在了桌上,而韩谨岳的小身子歪歪扭扭,正缓缓往桌下滑去,王氏忙叫了小厮过去抱了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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