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
她的戏言, 对他而言却是一生的誓言么?
陶鹿神色一瞬冻结。
男人的手指插在她指间,是种生疏的刺激。
她猛地用力, 抽回自己的手, 抱臂胸前,嗤笑道:“这种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三流言情剧么?”她并不想听叶深的回答,执拗地盯着车窗外一片漆黑中映着月光的白杨树叶。
誓言,承诺,一辈子。
这些玩意儿她压根不信。
叶深收敛神色,坐直了身子仔细端详着她。
陶鹿讽刺道:“你的话说完了?”
“你不信我?”
“我不信一辈子这回事儿。”
“哦。”叶深垂下睫毛,安静发动车子。
陶鹿顿了顿, 道:“所以……就这样吧。”
“没关系。”叶深侧头望着她, 一笑温柔,“我相信就够了。”
陶鹿嗤笑一声, 歪头望着车窗外的夜色, 眸中却透出几分怔忪。
叶深送她回了清荷园的家。
陶鹿一言不发下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段路, 与三年前并没有太多不同。
但是两个人的身份已经与三年前大为不同。
是夜, 网上就有照片流出。
是在冬管中心训练花滑的小姑娘, 进出大门的时候,认出了车里的叶深。她是TK战队的迷妹,追过许多场比赛,对TK战队的幕后大boss叶深,更是痴迷。夜色里,她拍了几张不算清晰但足够辨认是谁的照片, 从叶深独自在车里等,直到陶鹿上车,再到叶深握住陶鹿的手。
她没有冒然把照片发到公众平台,只在混的电竞迷妹群和花滑迷妹群小范围分享了一下,两个群瞬间炸了。
电竞迷妹群的反应是:
卧槽,千年铁树开花!
哪个小妖精这么能耐!
等等!这个女生有点面熟!
Word妈!不是花滑女王陶鹿么?
给嫂子跪了!
低调守护恋情,禁止扩散!
花滑迷妹群的反应是:
卧槽,我家女王大人也会动凡心!
哪个小白脸这么能耐!
等等!这个男人有点面熟!
Word妈!不是TK战队幕后大boss叶深么?
给王夫跪了!
低调守护恋情,禁止扩散!
于是两班人马达成共识,照片禁止扩散,低调守护恋情,静待花开!
陶鹿浑然不知自己和叶深被拍的事情。
她独自回了清荷园的家,空旷的房子更衬叫她心烦意乱。
是的,心烦意乱。
陶鹿讨厌这种情绪。
她站在窗边,望着黑黢黢的夜色,喝着微甜的果酒。酒精发挥作用,头脑晕晕然,身体快活起来。她扣着窗沿,发烫的脸贴在窗框上,理着自己的心情。
三年来,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远离激烈的情绪。
喜欢,憎恶,都是太过激烈的感情。
感情激烈了,总是危险。
与其危险,宁可不要。
所以身边的工作人员说她越来越淡定了。
Andy说过,跟她比起来,他简直像是个话痨侄子。
陶鹿眼皮沉了沉,一颗冰封的心,也是一颗安全的心。
忽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陶鹿迟缓地接起来,却是温瑞生拨来的视讯电话。
“你自己在家?”温瑞生坐在酒店窗边,还穿着那身西服,看起来是宴会刚散,“你还好么?”
陶鹿摇晃着手中的酒杯,一开口,酒精作用下笑嘻嘻的,“好啊。好极了。”
温瑞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眸光温和,“你喝酒了?”
陶鹿晃着酒杯笑,道:“祝阿姨生日快乐啊!”
“我想,”温瑞生叹了口气,温和道:“叶深送你离开之后,你可能需要找个人抒发一下心情。”
“抒发心情?不需要的。”陶鹿仍是笑着,眼神有点凉,“为什么他送我离开,我就需要抒发心情?”
温瑞生又叹了口气,语气愈发温和,轻声道:“因为叶深一定会对你很好,而你一定很怕他这样对你好。”
陶鹿愣住,半醉道:“我为什么会怕?”
“因为你太需要这份温暖了。”
“我?”陶鹿像是听了个笑话。
“是。可是你们两个人成长环境完全不同,他相信的价值体系,你是完全不信的。所以他因为想对你好所说的话,你一定会觉得很可笑。”温瑞生看着屏幕里女孩发茫的眼神,知道她并没有听进去,只是叹了口气,温和道:“我只是想确认你没事——然后告诉你,至少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试一试。你一直都很勇敢。我想,你会想明白的。但愿不要太晚才想明白,世间太多错过了。”
后来温瑞生还说了什么,陶鹿完全记不得了,第二天按着发痛的额角起床,她决定不能再自己回清荷园住了。
她和大学室友之前一起在校外租了套房子,小区隐私安保都很好,只是少有人住。姜暖在外拍戏,苏果在校上课,乔沐尔则是待嫁,陶鹿更不用说、常年国外比赛。但是四个人的住所,总是更有人气。
微信群里,姜暖邀请大家去她家包饺子一起吃饭。
苏果和乔沐尔都说没时间,姜暖似乎有些失望。
陶鹿想起三年前,自己还因为姜暖是叶深的邻居吃过醋,不禁好笑。周末没有活动出席,大赛过后也要休息放松一下。她想了想,回复姜暖会去。
信息发过去,陶鹿忽然扯了扯嘴角,要是按照温瑞生那套理论,说不定又是她潜意识里想去看看叶深小时候的成长环境。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陶鹿的心思很快就被白天纷至沓来的工作填满了。
但是内心深处,那种情绪被搅动后的不安烦躁,始终都在。
姜暖的家中,只有姜妈妈一个人在,姜爸爸是个飞行员,一年里倒有三百天都不在家的。姜妈妈很热情,教陶鹿怎么给饺子填馅儿。姜暖在一旁拍照。
陶鹿一面心不在焉学着,一面想着,果然婚姻这种东西反人性,要么就像她爸妈那样落个鸡飞狗跳的下场,要么只有姜暖爸妈这种丧偶式的婚姻才能维持表面的虚假繁荣。
“哎呀,妈,醋没了。我跟陶鹿去对面阿姨家借点来用。”姜暖说着,不等姜妈妈回话,就拉着陶鹿出了门。
陶鹿抄手走在姜暖身后,心道,果然名校家属楼就是不同,还保留着上世纪的作风——跟邻居借醋,多朴实。现在拿起手机,app点个外卖,别说是醋,剥好的葱姜蒜都能送来。她打量着略显老旧的筒子楼,不知道叶深家住在哪一层——他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么?每天早上听着大学生的晨读声,没事儿还能去楼前湖边喂喂鸭子飞鸟。难怪他身上有种迥别于浮躁现代人的沉静气质。
陶鹿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低头跟着姜暖进了对面人家屋里。
“阿姨,我们家做饺子,来跟您借点醋……”
陶鹿抬头,对上热情笑着迎上来的中年女士,才露出个礼貌的笑容,忽然又愣住——有点眼熟。
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再抬头,只见客厅高书桌旁,一位四五十岁的男子正手持毛笔写着对联,而在旁压着镇纸的人正定定望着她。
那人目光中似有惊涛骇浪,却在她目光扫来那一瞬化为无波静水。
这竟然就是叶深的家!
陶鹿定在原地,心跳如雷,回过神来却看姜暖,却见后者低头神秘偷笑。
陶鹿一瞬间明白过来,拔腿就要往外撤。
不妨叶妈妈恰在此时走上来,拉住了她的手,细细打量着,笑问道:“这是暖暖的同学么?我怎么看着面熟——以前来家里玩过么?”
陶鹿还没想出托词,叶妈妈却已经认出了她。
“你是——”叶妈妈的话戛然而止,仓促而惊讶地看向自己儿子,“这是……”
叶深长腿阔步走过来,从叶妈妈手中牵过陶鹿的手,柔声道:“是我不好,忘了去接你的点。”
陶鹿已经不知道这是要怎么神展开了。昨天她可以肆无忌惮甩开叶深的手,这会儿当着叶妈妈和叶爸爸的面,她只在叶深掌心不安地动了动,没敢再有大的动作,索性垂着睫毛沉默了。
姜暖早拿了醋溜了。
叶妈妈看出情况不对,招呼叶爸爸,“老叶,老叶,别写你的字儿了——跟我去卧室找件衣服……”
“什么衣服?”叶爸爸不明所以,就被老婆扯走了。
客厅里只剩了叶深和陶鹿两个人。
叶深垂眸看着陶鹿,许久不曾见女孩这样乖顺的模样,他握着女孩的手收紧了些。
陶鹿回过神来,“松手!”她低斥道,挣开了叶深的手,“这是怎么回事儿?”
叶深笑道:“我请你舍友帮了个小忙。”他一直记得陶鹿介意的事情,连称呼都不是姜暖,改成了她的舍友。
陶鹿冷笑道:“你们俩倒是会通气儿。”说着转身就要开门走人,“你们一起吃饺子好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就是有股气出不来。
叶深无奈,从后面攥住她手腕,抵着门关上,柔声道:“费了这么大劲儿,就是为了跟你一起吃饺子。爸妈还在里面,虽然人不在,肯定支着耳朵听呢——回头咱们细说,先跟我见爸妈,好不好?”
想到叶爸爸和叶妈妈就在一墙之隔,陶鹿也知道掰扯下去不妥,但是怎么……好端端就变成见爸妈了?她轻轻“呸”了一声,小声道:“我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就走。”总还是要有基本礼貌的……
虽然,这礼貌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叶深听她别别扭扭应下来,便知道她的心意不曾变过,心花怒放,温柔笑容里透着甜意。
叶妈妈从卧室出来,就见自己儿子一会儿功夫笑得像个大傻子——这还是自己看了近三十年的高冷儿子么?
而陶鹿原本“打个招呼就走”的设想,也在叶妈妈“来都来了”的大杀招下,变成了四个人的一顿热闹晚饭。
温馨的席间,陶鹿偶尔举杯停箸,望着叶妈妈和叶爸爸失神。他们的感情看起来是真的亲厚,举手投足之间,本人都察觉不到的肢体语言里,那种自然流露的情意,不像年轻恋人那样激情四射,却别有一份厚重深沉。
这顿饭,陶鹿吃得心情复杂。
生平第一次,她了解到这世间真的有幸福的家庭。饭桌上不是剑拔弩张的战场,而是言笑晏晏的家。这样家庭里长大的叶深,才会把现代人都嗤之以鼻的誓言,当做是一辈子的事吧。
临别时刻,叶爸爸写了一幅字送给陶鹿。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陶鹿盯着这行并不陌生的诗句,眼睛里有晶莹闪动。
原来昨晚叶深说的话,并不是什么三流言情剧里的烂俗台词,而是千年前就镌刻在诗文里的誓言。
只是现在的人们都忘了。离婚,小三,出轨,劈腿,包养……鳞次栉比的新鲜词儿,越来越常态化的社会现象。到了如今,忠于感情的人,反而成了奇怪的人。
叶深送陶鹿下楼。
一级级台阶走下去,陶鹿心情忽明忽暗。
她为什么会答应姜暖来包饺子?
又为什么还要顾及跟叶爸爸叶妈妈见面的礼貌?
如果只是做了姜暖的同学,径直走掉也没什么不可以。
归根结底,她的心里是在意的,是想要靠近的,是期待着某种可能的。
她又想起温瑞生的话。
她是个自私自利又毛病多多的人。
如果非要说她有什么优点,如果倔强不能算优点,大概就只剩勇气这一点了
要不要,鼓起勇气……
叶深陪她走在湖边,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陶鹿没有挣开,她轻声道:“当初我不告而别,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么?”
叶深牵着她的手,温柔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有你的梦想要去追寻。”
“可是我什么都没对你说。”
叶深停下脚步,垂眸看着她。
陶鹿怔怔抬眸,月色真好,映得他俊美无铸。
“你是怕我不会等你。”叶深捧着她的脸,拇指怜惜地抚着她的脸颊,“你真傻——我怎么会不等你?”
他的声音有魔力。
陶鹿只觉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她仍是信不及,奇怪道:“你怎么会等我?”
叶深静静凝望着她。
陶鹿又道:“你为什么会等我?”
叶深认真道:“为什么不会?”
陶鹿脸上流露出挣扎之色,终究是勇气发挥了作用,脸上的挣扎化为了难为情,她低声道:“当初在滑冰场,我偷亲你之后——你不是……很不喜欢么?”
叶深愣住,旋即恍然,轻叹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陶鹿觉得难堪到了极点,勇气也耗光,在他手心垂下脸去,“就……到此为止吧。”
叶深叹道:“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好不好?”
“什么改正的机会?”眼睛里已经泛起潮意,陶鹿望着湖面上粼粼月光,不敢抬头,却被叶深一寸一寸抬高了下巴。
温热柔软的唇印了下来,染着淡淡的薄荷香。
陶鹿的整个世界都犯了晕眩。
星空四角温柔垂坠向大地,冬夜的湖水冰面发出轻微的裂开声。
叶深的声音在她唇间响起,似一道清磐,“这样的……改正机会……”唇瓣间的轻颤一路传到陶鹿心底去。
陶鹿睫毛颤得发慌,眼底的潮意化作了畅快的泪水。羽绒服下,胸口位置揣着叶爸爸送的书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是她多么想要相信的美丽誓言呐!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再三,从许多种可能中,选择了最符合鹿鹿和叶深性格的这种走向。
感觉已经不是兔子在走剧情,而是人物自己在走剧情了。
无奈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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