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案前坐了个美人。
十六七的年纪,身着藕色衣衫,懒懒散散地挽着泥金帔帛,腮边垂下茜色流苏,肌肤如雪面如花。
她已经在那里呆坐了足足半个时辰了。
丫鬟都禁不住担忧起来,捏紧帕子,小心翼翼唤上一声:“大姑娘,可是哪里又疼了?”
这一声,立即将薛清茵从怔忡中惊醒了过来。
“我……没事。”薛清茵挤出声音。
她说着,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肉。
嘶。
疼的。
说明不是梦。
没有错,她的的确确是穿越了。
准确来说,是穿书了。
事情是这样的——
睡前她的同事给她推荐了一本名叫《独宠皇妃》的小说,男主心中只有他的江山大业,无数次放弃女主。她憋着一口气,就想看看作者到底什么时候才虐男主。这口气一憋,就是凌晨三点半。
手机屏幕的光渐渐变得刺眼。
她疲倦地合了合眼,再睁开,就完全变了一个世界。
薛清茵。
这是书中一个和她同名的女配角。
打娘胎里就带了点毒,出生后娇弱得很,穿的衣裳粗糙些就会起疹子,见风就发热……总之得娇养着,自幼全家的心思便都在她一个人身上。
正因为这样的缘故,但凡她喜欢的东西,便认了死理,定要弄到手才行。
十四岁这年,她爱上了自己的义兄,也就是《独宠皇妃》的男主贺松宁。
她非贺松宁不嫁,便生生拖到如今的年纪也不肯议亲。却不知贺松宁早就烦透了她。
贺松宁是当今老皇帝的私生子,他的生母上不得台面,老皇帝也没有要认他回去的意思,就这样养在了薛家,顶替了薛家早夭的长子,人称“薛宁”。
对于不知情的外人来说,他就是薛清茵的亲哥哥。
薛清茵自知无法说服父母违背伦理道德,让她如愿嫁给意中人……便积郁成疾,大病了一场。
直到今日,身体才转好。
也难怪那丫鬟担心。
“大姑娘,大姑娘!”又一个丫鬟的声音响起。
那丫鬟欢喜地推门进来,道:“大公子回来了,带了礼物正在花厅里分呢。还问起大姑娘你了,说怎么不见你。”
丫鬟口中的大公子便是贺松宁。
当年顶替之事由薛大人亲自操纵,做得极为隐秘,就连薛家夫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儿子死了,换了个假的来。府上下人就更不清楚了。
薛清茵会发现真相,那都是在原作者的剧情安排下,意外撞破的。
所以府中上下,还真当这位是薛清茵的亲大哥呢。
本就是一母同胞的血脉关系,平日里大姑娘最是喜欢这个大哥了。
若是去前头和大公子说说话,姑娘身上的痛楚也会减轻吧。丫鬟心想。
而此时坐在这头的薛清茵一撇嘴角。
……晦气。
“大姑娘?大姑娘不高兴吗?”丫鬟在她身边顿住脚步,怯声问。
薛清茵没说话。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掌中的东西。
那是个香囊,上头绣了个“宁”字。
像原身这样娇养长大的姑娘,自然不善女工。但生生学会了怎么做香囊。
生怕贺松宁不知道她的辛劳,她还点着灯,熬着大夜给人做香囊。手指头都不知道给扎了多少回。
听了几个男欢女爱的话本故事,甚至还开始想象,自己绣着绣着,一口血喷上去,如此呕心沥血,岂不是更叫意中人感动?
而如今的薛清茵想起原身的种种举动,翻了个白眼。
再看这香囊,更觉得晦气了呢。
薛清茵摸起一旁匣子里的剪刀,喀嚓喀嚓,先把香囊下面垂的流苏给绞了。
丫鬟们见状都快吓疯了。
“姑娘这是作什么?”
“姑娘怎么了?快,快去请夫人。”
薛清茵停了手。
剪个香囊而已……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算了。
到底是原身浪费了不知多少心力才做出来的东西。
薛清茵眨了眨眼。
瞧瞧,她那原本5.0的视力,都被带累了。
熬夜做香囊,多遭罪啊!
薛清茵思考了一下把那个“宁”字改成别的字,再废物利用送别人的可能性……
就这么会儿思考的功夫,薛夫人已经赶来了。
“茵茵,娘的茵茵啊,可是胸口又闷得慌了?”薛夫人一提裙摆,三两步便到了薛清茵的跟前。
薛清茵藏起香囊,闷头撞进了薛夫人的怀抱,瓮声道:“午后小憩,醒来不见娘亲,便有些想念了。”
薛夫人禁不住笑了,抚着她的发丝道:“只管叫人来请就是了,怎么还自个儿在这里生闷气呢?”
薛清茵不说话,眼圈有些红。
她有父母,只是她的父母爱她的弟弟胜过爱她。
相比之下,薛夫人这样将女儿宠到骨子里去,宠到甚至是非不分的“坏人”,却是她想求也求不来的母亲。
可惜原身何等自私,在知道自己的亲大哥早就死了,贺松宁是假兄长的时候,她只想着怎么嫁给贺松宁,却没想过将这些告诉给母亲知晓。
要知道薛夫人将贺松宁当亲儿子对待,贺松宁却是厌屋及乌,对薛夫人厌憎得很。
“你大哥回来了,给你带了不少礼物。”薛夫人给薛清茵擦了擦脸,扶着她站起来,“去瞧瞧?”
薛清茵瓮声道:“不去,我睡觉。”
“好好好,你睡觉。我替你去领礼物好不好?”薛夫人温言细语哄了几声,等薛清茵躺下,亲手给她盖了毯子才走。
这边薛夫人到了花厅,甫一进门,便听见一道声音低低道:“还是等姐姐选了我再选吧。”
薛夫人不禁皱了皱眉。
这说话的是薛家庶出的姑娘薛清荷,比薛清茵小上几个月。
薛夫人凉凉道:“既是松宁带回来的礼物,本也轮不上你来挑。”
立在厅中的年轻男子,身着藏青色袍服,如一棵劲松。
他闻声回过头,拧眉道:“母亲何故这样说话?”
薛夫人叹了口气,剜他一眼。
而年轻男子,也正是贺松宁。
他看了看薛夫人的身后,空空荡荡,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惊讶:“清茵呢?”
“你还记得你的亲妹妹啊。”薛夫人佯怒道,“身子骨不舒坦,卧床歇息呢。否则知道你回来了,肯定高兴得早来迎你了。”
贺松宁没接话。
有些怪。他心道。
以薛清茵的脾气,就算是发着高烧,也会拖着病体来见他的,这才好冲着他扮柔弱、讨可怜呢。
薛夫人见他不语,便做主命令下人:“礼物都抬到大姑娘房里去吧。”
贺松宁:“母亲……”
“我和你父亲房中何时缺过好东西?给你妹妹拿着,也能叫她高兴高兴。”
贺松宁想问,那清荷呢?
但话到嘴边,他咽了下去。
都给薛清茵也无妨,……也省了他劝说薛清茵嫁给魏王的工夫。
这厢薛清茵靠在贵妃榻上懒洋洋翻了个身,张嘴:“喂我嘴里。”
丫鬟忙将软糯的点心喂到她唇边。
“姑娘不是要睡觉吗?”丫鬟问。
“嗯,吃饱了才好睡。”薛清茵道。
丫鬟一想,倒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到了晚间。
薛夫人来了一趟,问:“可瞧过礼物了?喜欢吗?”
薛清茵坐起身:“什么礼物?”
薛夫人哭笑不得:“怎么?还没翻来瞧过?”
薛清茵摇头。
薛夫人敛起了笑容,不快地道:“阿宁实在有些拎不清,清荷不过是庶出,他偏整日里只顾着她。难道忘了当年你之所以胎里带毒,正是薛清荷那短命娘往我汤里下的药吗?”
薛清茵正想说点什么。
薛夫人忙又道:“不过你哥哥到底还是疼你的,听说你病了一场,便命人将所有的礼物都拿来给你了。”
换成原身听了,肯定得高兴坏。
但薛清茵可太清楚其中的真相了。
薛夫人一心希望兄妹和睦,却不知道贺松宁更喜欢薛清荷。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没错,薛清荷便是这本书的女主了。
这些礼物不用想,肯定都是薛夫人做主送来的。
薛清茵倚在薛夫人的怀中,小声道:“我能换个哥哥吗?”
薛夫人惊了一大跳:“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
薛清茵神色恹恹:“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哪里像我的哥哥?娘,你是不是抱错了?”
薛夫人拍了拍她的脑袋:“都是该嫁人的年纪了,还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以后不许说了。叫你哥哥听了,这不更疏远了兄妹感情吗?”
薛清茵撇了撇嘴。
想到后面的烂糟剧情,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抽干了精气,只想原地摆烂。
“改日我就去外头给你捡个新的儿子回来,特别听你话,也疼我的那种。”薛清茵道。
薛夫人笑了:“说胡话还说上瘾了,好了,你歇着吧。”
薛夫人留了些点心和亲手熬的汤给她。
没多久,天色也黑了下来。
为了保证良好的睡眠质量,薛清茵让丫鬟熄了烛火。
黑漆漆的,好入睡。
薛清茵合上眼,迷迷糊糊地,便听见窗户传来“吱呀”一声,紧跟着一道人影落入了屋中。
“清茵。”他低低地唤道。
薛清茵一下惊醒了,满肚子的起床气。
她坐起身,瞪着那道身影。
好哇你小子!
夜翻小姑娘的窗是吧?
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薛清茵顺手抄起瓷枕就砸了过去。
“啪嚓”。
瓷枕撞上硬物,再落下,碎了一地。
那身影明显晃了晃。
“姑娘,出什么事了?”丫鬟惊慌的声音响起。
外间的烛火立刻点了起来。
而那道身影闷哼一声,也顾不上疼痛,飞快地来到了薛清茵的身边,捂住了她的唇。
薛清茵:。
可惜了,手边没个夜壶。
不然砸这个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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