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家庭的原因，祖训规定凡是纳氏女子不许从乐。这一训诫深深地根植于我父母的骨子里，他们自以为纳氏人的血管里流淌的是高贵的血统，女子从乐无异于歌妓。姐姐纳兰天生叛逆，偏偏对音乐到了痴迷的地步，学校有个大型演出啥的，人们必然会欣赏到纳兰的精彩表演。风声传进父母的耳朵里，纳兰姐姐受到父母多次耳提面命的训谕，上了高中的姐姐被迫剪掉了勾人的齐腰长辫，穿上了一身不合体的衣服，但这丝毫未能影响到她的姿色和对音乐的追求。
高考制度恢复的第二年，纳兰姐姐背着父母报考了音乐学院。考试完毕的她骑着自行车回家，来到村口的老槐树下，一阵疲惫袭来，她放下了车子，坐在了树下，夏风和煦，满耳催梦的蝉鸣蛙鼓，她迷迷糊糊倚在了树上。
恍惚中，她被一阵迷人的仙乐吸引，随声走去，见前面出现了一片绿树掩映着的亭台轩榭，皆是雕梁画栋，阳光反射于琉璃瓦屋顶，璀璨夺目。乐声是从一启开的镂窗传出的，音乐可以望见攒动的人影。纳兰姐姐步上石阶，推开一扇雕漆门，见是一偌大的厅堂，厅堂之内檀香缭绕，乐声悠扬，堂中之人皆古代装束，吹拉弹唱，气势恢宏，美妙的和声宛如天籁，舞娘在乐声中翩翩起舞。姐姐不由得赞道：“此曲只许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度闻？”
一曲终了，姐姐击掌喝彩。见有生人，众乐师皆起立相让，敬为宾客。礼罢，一郭姓乐师让姐姐选一曲子来奏，姐姐摸弄那笙管笛箫，竟无从下手。她虽然对音乐情有独钟，还是害怕自己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推让良久，姐姐道出自己的心愿，希望拜师学艺，以求深造。于是众乐师纷纷引荐，他们的演艺难分伯仲，一时叫姐姐难以取舍。其中郭姓、奚姓、娄姓者，皆为高手。奚姓道：“纳小姐的盛情难以推卸，鄙人以为，还是一一独奏献艺，叫纳小姐精挑细选。”众人齐声赞同。
郭姓乐师被推为首场，厅堂寂然，琴声响起。先是和风细雨，溪流潺潺，鸟鸣兽啼。乐声渐入高潮，只听得劲风狂吹，马蹄疾驰，山呼海啸，风起云涌。尾声部花映银壁，月沉静潭，祥和恬静。乐师唱道：“今夕，何夕？存耶，没耶？良人去兮天涯，园树伤心兮三见花。”
唱罢，厅堂之内无一人大声喘息，姐姐早已被琴歌之声陶醉，心驰神往，久久不语。
之后，奚姓、娄姓琴师调琴独奏，却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韵，琴声清越，余音袅袅。纳兰姐姐叹道：“如此丝竹雅韵，真乃仙乐，小女子与诸位大师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话语未了，突然窗外狂风四起，飞沙走石，众乐师与舞娘尽皆噤声变色，纷纷逃离。顿时人去屋空，狼藉一片……
一滴冰凉的雨滴落在纳兰姐姐的脖颈，她不禁打了一个激灵，猛然惊醒，却见自己依然依靠在老槐树上，刚才之事不过是虚梦一场。此时，空中袭来一片乌云，风吹叶落，虫豸搬家。转眼间雨过天晴，朗空白日。
纳兰姐姐仰望参天老槐，但见枝繁叶茂，参差披覆，不见空隙。树上树下虫鸣聒噪，有蝈蝈，蟋蟀，蝼蛄，知了，纺线娘在树间“嗡嗡”起舞，汇成美妙的和弦乐章。纳兰姐姐回味良久，心中纳罕：难道说自己刚才误入了它们的境地？乐法自然，这是从乐者的最高境界。
不久，姐姐纳兰接到了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父母脸上写满无奈和欣喜，他们对外人只说姐姐考上了大学，封建的脑子直到后来才开了窍。这一年，村外的那株老槐树果然开了三次花。
入学后，纳兰姐姐成为一名令人瞩目的高材生，就连大学教授都对姐姐刮目相看，说她创作的音乐具有天籁之声。姐姐纳兰不负众望，创作的乐曲接连拿取了许多国际大奖。
4、无材
80年代中期，哥哥纳奇高中毕业后，到了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当上了一名代课师。学校就坐落在村外，纳奇听见老师们总是议论这里闹鬼的事情，说有人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半夜里总是在学校周围出没，听得纳奇头皮发炸，浑身冰凉。
院墙外有一棵歪脖子老树，树干扭弯，上面有许多的树瘤子和孔洞，样子狰狞可怕，就像一个老怪物。就在纳奇到这里来的几天前，村子里有一位妇女想在这树上寻短见，结果树杈折断没有死成。那天，纳奇前去观看，折断的树枝茬口是红色的，似乎还有殷殷的血迹流出。
哥哥纳奇就住在学校里，有一天晚上，他正在沉睡，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外面好像是起风了，所以没引起他的在意；可他左听右听有点不大对劲儿，这敲门声节奏鲜明，似乎还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喊他：“纳老师……纳老师……”
自从纳奇来到这里，经常有学生家长送来一些吃食，他们白天忙，只有晚上才会有空闲。纳奇一骨碌爬起来，没有多想就去开门。借着朦胧的星光，纳奇发现门外站着一位古里古怪老人，佝偻着脊背，老态龙钟，少了一条胳膊，长长的白胡子一直垂到地上。
“你是人是鬼？”纳奇吓得声音颤抖，慌忙关门。
老人说：“纳老师请不必害怕，俺和你们是邻居。长夜漫漫，想和你说会话儿。”
纳奇曾经听人们说过，一些东西年岁长了，受到日精月华会成精灵，这些精灵有的善良可亲，有的会祸害人类。他进到屋里，赶紧拿火柴点灯，他知道一些恶怪是怕见光天化日的，可是他颤抖着手，说啥也点不着。
老头儿说：“纳老师，不要多疑，实不相瞒，俺就是你们院外的那棵老树。俺天天会看见你的，知道你是一位好老师，所以在俺离开之际，想跟你说上一些话，也许会对你今生有益。”
听老头儿这一番话说出，纳奇一下子没有了戒备心理，请老头儿就坐。
寒暄一阵，纳奇就跟老人拉起了家常。他听到了老人说出了自己一段不同凡常的经历。
在500年前，这里曾经有一片树林，他也是其中的一棵小树，长得跟其他的树一样茁壮可爱。于是，这里的居民经常到树林里来采伐，那些比他顺直的，就被砍走做了农人有用的锹把儿和别的物件儿。他很担惊受怕，看见同类的消亡，害怕有一天会大难临头。因为在人类看来，它们是一些没知没觉的树木，是被利用的对象；可人们完全理会错了，它们也是生命，知道痛痒的生命，也会哭会笑，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它们也会发出呼救。只是这些对于人类来说一无所知。
随着同伴的日渐稀疏，他也渐渐长高长大，庆幸的是，他终于能逃脱过一个个人类贪婪的目光。因为有一天，他的身体里生了虫子，这些寄生在他体内的虫子不断繁衍，大肆啃咬着，榨取着他体内的营养，因此他的身体上出了一个个瘤子和空洞，枝叶枯黄，身体扭歪。就因为他不成檩梁，逃过了农人的一次次斧钺。有一段时间，他恨不得体内的虫子再多些，只有这样，才会保全住自己的生命。
星转斗移，几百年过去了，他周围的同伴都消失了，树林变成了光秃秃的土地，只剩下了他一个孤独地站立在这里。几百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孤独和虫咬的煎熬，他后悔自己当初的不成材，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就像魔鬼一样如影随形。几百年的思考他终于明白，其实生命对于树木来说并不重要，只有创造真正的价值才是他命运的归宿。
就在几天前，他舍弃自己的一只胳膊挽救了一个怨妇的生命，做了一次有意义的事情，终于感动了神灵，叫他能够得道成仙，这也是他的造化。
……
纳奇哥哥听老人说完，激动异常，将断臂老人送到了外面，看着他一路蹒跚着和那棵老树融为一体。
第二天，纳奇又一次来到了那株老树下，发现老树已经死去。这时，上课的铃声响起，他走到自己的班级，看着学生们一双双稚气的眼睛，他们正是在奋发求学的时候，而此时也正是不好把握自己命运的时机，于是他给学生们讲起了一棵老树的故事。
哥哥纳奇一边教学一边自学，第二年终于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毕业后成为一名正式乡村教师，他那老树的故事感动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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