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恶化的非常迅速。
从倭人自象山,宁波两地登陆,到他们一路击溃南军守备,到达临安城外,只用了十日不到。
三百多里路,一路上还有最少八支地方守备,十日之内,被连连击破。
域外贼人,入神州大地,竟如无人之地般肆虐,这个现实,就像是一记可怕的耳光,打在所有对南国还保有幻想的国民脸上。
待此时临安被围,大半年前,反攻北国,围攻燕京的最后遮羞布,被彻底撕下,露出了华丽外袍下,爬满身体的虱子。
这下,所有人心里,都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这南国啊。
真的已经烂透了!
兴许是,南国军中,所有有胆气的汉子...
都已死在了齐鲁吧。
临安街上,这会还出来游街的人已少了很多,城外不出五十里,就有倭人窥探,前去迎敌的城卫军先锋,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击溃了。
这消息根本瞒不住。
胆小的此时在家里瑟瑟发抖。
胆大的,已经拖家带口,准备从北门逃跑了,不过城门已被封闭,平头百姓想离开,估计不可能。
“呸!”
街道上,酒铺中,一个喝得半醉的汉子,大声嚷嚷着:
“我要去杀倭狗!尔等别拦着我!”
周围一圈人上前劝说这位,结果这人有点人来疯的意思,越是劝,声音还越发大了些。
“他赵家人别吓破胆,不敢打,老子不怕!”
“有胆量的,就和老子去城外,杀几个倭狗出出气!”
那人大声咧咧着,说到行头,还抓起手边砍柴斧子。
一边挥舞着,一边大骂。
闹得周围一众人都不敢再上前,生怕这家伙手中斧子拿不稳,把自个给砍了。
“呸!”
他又啐了一口,大概是觉得光是骂倭狗没意思,觉得酒劲上来,胆气一足,便又大口喝了口酒,朗声说:
“我看这南国啊,怕是要完。”
这话一出,路边酒铺里,人人皆惊,有脑子的,立刻会了帐,从后门跑了,更多的人还没反应过来。
喝醉了嘛。
就这样,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控制不住了,结果那位大爷还不解气,各种荤话往外冒,急得掌柜恨不得抄起凳子,砸他脑袋上。
自己想死就去死啊,别带着别人。
结果这好事不来,坏事来,半柱香不到,一队捕快,就将整个酒铺围了起来,为首一个脸色难看的捕头,扶着刀进了门。
冷眼一扫。
酒铺里剩下的几个,都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就边缘处桌子上,有个老头和年轻人,还坐在那里。
捕头也不理会他们。
他大声喊到:
“谁刚才说的南国要完?”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醉醺醺的家伙身上。
后者被这捕头喊一嗓子,吓得身子都颤了颤,手边放着的斧头,也不敢再去拿。
“呵呵,有点胆量啊。”
捕头上前几步,腰中刀拔出半截,寒光四溅,吓得那酒鬼酒醒大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爱南国,我是怕它...”
“噌”
话还没说完,眼前腰刀半抽出来。
明晃晃的刀刃,映出一张惊恐的脸。
“城外有贼人窥探,你还敢在城中散布妖言!这是要造反啊!”
捕头冷笑一声。
身后当即有捕快上前来。
“尔等所有,都是谋逆者,都抓起来!带回衙门,好生审问!这处谋逆之地,砸了!”
捕头一声令下,便有人提起酒坛,摔在地上。
刺耳的声音,混着满地乱流的酒水。
酒香气扑鼻,但人人自危,那掌柜还想拦住不让砸,被几个做公的拳打脚踢,有人骂骂咧咧的冲进柜台,砸开锁子,将一把碎银揣在怀里。
吵闹声,求饶声,尖叫声。
把个好好的酒铺,弄得和宰猪杀羊的屠宰场一样。
事到这份上。
但凡明白人都看穿了,这些官家人,是要趁着这机会,发一笔市利,至于什么造反不造反的。
谁人见过真造反,还要拉上个管不住嘴巴的酒鬼的?
但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连街边围观的人,都不敢出言去说,要是被打成谋逆乱党,一家人可就完了。
“唔,这就是,你们,富庶,有礼,自称,正统的,南国哦?今日,长见识。”
乱糟糟的酒铺边缘。
忧无命看着几个狞笑着逼过来的做公的,他往身边不发一言的老头看了一眼。
手边刀动都不动,只是手指活动几丝。对付这些家伙,哪用得到却邪?而几个狞笑耍狠的家伙,还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地狱。
“北国也这样,西域也这样,全天下都这样。”
那老头也不理会这嘈杂的地方,他哑声说:
“莫说现在了,大楚朝那会,虽说大体国泰民安,但也都是一个样子,这天下之事,都是装裱匠一样,修修补补,大体维持罢了。
小哥别出手了,老夫来吧。”
老头站起身来,他瞥了一眼忧无命手边的刀。
叮嘱说:
“把你那把刀,收好。
老夫可不想看到,此时这乱糟糟的临安城里,再有血光之灾。”
忧无命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他对杀人,确实没什么兴趣,也懒得和这些提不上台面打交道,更别说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
人家捕头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人,但话也没说错啊,确实是这酒鬼喝多了,乱说话,人家也是职责在身。
至于酒铺老板。
可怜是可怜,但人活一世,谁不可怜?
再惨,惨得过七绝门魔兵?
只要不来招惹他,爱砸砸去,爱抢抢去,臭脾气的老头也说了,全天下都这样的,他又能帮得了几个?
几个做公的见吓不住眼前老头和年轻人。
便撸起袖子,打算硬上。
那老头咳嗽着站起身,见他们扑过来,便撩起袍子,一脚一个,全踹翻在了地上,各个吐血,疼的直打滚。
这场面,立刻让乱糟糟的酒铺安静下来。
那捕头正要说话,就见老头丢了样东西过来,入手冰凉,像是玉石所制,怪好看的,莫不是孝敬?
他接在手里,只看一眼,便感觉全身寒毛倒竖。
扑通一声,威风十足的捕头跪倒在地。
瑟瑟发抖。
跪着发抖。
“还拿着刀,这是要砍了老夫,来耍个威风?”
赵廉咳嗽着,说了句。
那捕头像是触电一样,把刀丢了出去,双手举起,颤颤巍巍的将丢来的玉佩,举在身前。
“尔等砸人铺子这么精神,想来肯定都是勇武之辈。”
老头不接那玉佩,他话锋一转,说:
“这把子力气,用来打贼人,多好啊,何必在此耍威风?一会就去城卫军报道吧。”
捕头一声不吭。
他是咬着舌头呢,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这就尼玛离谱!
你一个侯爷!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没事跑到这小酒铺里作甚?学画本故事,微服私访不成?
这倒霉催的事,怎么就让自己碰上了?
“还有你。”
赵廉回头看着那个脸露喜色的酒鬼。
他说:
“你那声南国要完,老夫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不是也说,要去杀倭狗吗?大好男儿说话,就改一口吐沫一个钉,你也随他们一起去城卫军吧。
记得多杀几个倭狗。
也替老夫这没出息的赵家人,出出气。
至于尔等。”
威侯扫视一周,他说:
“光天化日,不去做事养家,在此聚众饮酒,想来也都是家境丰裕之辈,一家出五个人,去城墙报道!
还有那些提前跑的,替老夫把话带到了,今晚,老夫在城墙上等着你们。
谁敢不来,那就是不给老夫面子了。”
说完。
老头往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扫了一眼。
人群顿时一哄而散,生怕这来头神秘的老头,再把这游手好闲的帽子,套在自家头上。
这看热闹,还看出麻烦来了。
当真是怪事。
“你。”
赵廉抽了把条凳,坐在上面。
一张老脸,要比以往衰老太多,全身上下,风尘仆仆的,双眼似乎都没了神光,他对眼前那跪着的捕快说:
“去告诉你家府尹,聚起城中所有捕快做公的,再把这玉佩,送去兵部。
就说老夫说的。
除城墙上的兵卒,城中虎贲卫三部,都给老夫唤来。
最后再去我府中。
让家中亲兵穿上盔甲,带好武器,去履仙观门口,老夫在那里等他们。”
一席话说完。
威侯看着眼前已面如纸白的捕头。
他和颜悦色的问到:
“我也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府衙的行事速度,给你们半个时辰,够不够?”
那捕头再蠢笨。
也知道眼前威侯,要在临安城里,搅出一场大风波来,他这样的小虾米,卷入其中,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会事到临头,他也顾不得其他。
颤颤巍巍的说:
“其他倒好说,但侯爷,这虎贲卫,乃是国主亲兵,没有诏书,他们怕是...”
“我那侄孙病了,挺严重的。”
赵廉认真的说:
“他现在理不得事,老夫身为赵家人,又是长辈,代管一下,有问题吗?”
捕头不敢再说。
带着一帮灰溜溜的捕快,退出酒铺,他带着玉佩,以平生最快的奔跑速度,往府衙去,身体一阵发冷,但却有使不完的力气,根本不敢停下。
这事太大了。
泼天那种。
他根本撑不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推给神通广大的上官去做吧。
这官场上,等级森严,上下有序。
就算真有大锅砸来,也得上官先背不是?
“你去做点饭食。”
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赵廉丢出几锭银子给酒铺老板,对那头破血流的中年人说:
“老夫走得累了,肚中饥饿些,一会要去做砸人饭碗的恶事,不吃饱可不行。”
那老板既开酒铺,也是个消息灵通的。
从方才威侯吩咐的几件事里,他就知道,今天城中必有震动,但也不敢多言,亲自往后厨去,为威侯做顿壮行饭。
“无命小哥,这就要走吗?”
赵廉坐在空无一人,一片狼藉的酒铺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忧无命已将刀鞘背在身后,抓起了斗笠,听赵廉询问,忧无命回头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
他说:
“已经送你,回临安。我要,回去帮,张楚哥了。”
“不吃点东西再走?”
赵廉笑眯眯的,如寻常老汉一般。
他说:
“你这小鬼奸诈,一路上把老夫看的死死的,想送封信都不行,真是气煞老夫了,不过,你也是忠于行事,让老夫神甚是欣赏。
无命小哥啊。
今日,我就抹个面子,求你帮我做件事,好不好?”
忧无命听到这话,又坐回了椅子上。
他想了想,说:
“请人做事,要,报酬的。”
“你要什么报酬?”
威侯问了句,忧无命其实也不懂这些,但刚才威侯那几道命令,给了他灵感。
他那双蓝色眼睛,看着赵廉。
说:
“你,给天策军,下命令,把我,北寒叔,从大牢里,放出来!省的,我去救,又要,杀很多人。”
“天策军啊。”
威侯摸了摸下巴。
这世人皆知,天策军和南国貌合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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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威侯在国中地位,那李守国老不死的,也不会听他的,赵廉的命令,和天策军有什么关系?
但眼前这毛头小子,怕是不懂这些。
于是他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说:
“好,没问题。
你先帮我,今晚我就下命令,让他们把你那北寒叔,直接送到临安,你就在这等着,好不好?”
“不好!”
忧无命摇了摇头。
说:
“临安城,保不住了,你把,北寒叔,送回,西域去。”
“你倒是有些聪明。”
赵廉叹了口气。
看着门外有马匹停下,又聚集过来的一众带乌纱的人。
他说:
“行吧,我应下了,你也吃点东西,一会怕有力气活要干。”
“啊?”
忧无命眨了眨眼睛。
他问到:
“要干什么啊?”
赵廉眼前浮现那一幕幕齐鲁惨剧,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他笑着说:
“我不是都说了,去找些坏人,然后...
砸了他们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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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皇城之外,五里处。
大气端庄的履仙观门外,数千兵卒聚集此处。
刀盾在前,弓弩上弦,只待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
没有什么旌旗林立,只有威侯的一杆大旗迎风飘扬。
观中道士紧闭大门,一个个面色难看,如临绝地。
金色龙撵,在虎贲卫的护送下,往这边匆忙而来,骑在马上的赵廉,看到了那摇晃的龙撵。
他摇了摇头。
抬起左手。
下一瞬,老头的声音,回荡在这处天光之下。
“这道观修的好,很漂亮。”
“然国中有禁令,皇城周围十里之内,不得有此等建筑,免得冲击皇城威仪,呵呵,这命令,当初还是老夫下的。
记得可是清楚的很。”
“众儿郎听令!”
老头脸上笑容尽敛,手指哗的落下,指向前方。
“把眼前这野道士的破道观,给老夫...”
“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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