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好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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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寺中,沈秋捧着一碗粥饭,用筷子夹起素菜,放入嘴里,他一边吃,一边含糊的说:
“这是显圣了,不仅城外张楚被吓退,城内也是吓破了胆,雄雄赳赳来的,结果,只是一晚上就走了一半。
再算上其中隐藏的反贼内鬼,还真是开局不利。”
“怪不得他们。”
芥子僧坐在圆桌另一边。
手里也捧着个碗,眼前还放着半个馒头。
他说:
“我涅槃寺,天下大宗,不也是提前把不善战斗的禅师们,送出临安了吗?今日所见所闻,早在预料之中。
才走了一半,已说明武林豪杰,还是有几分胆气的。”
他呼噜呼噜的拔了几口饭,然后放下碗筷,对沈秋说:
“从昨夜开始,城防军就开了北门东门,将城中百姓,遣往城外,对此,你怎么看?”
“这是要清空台面,好好打一场呗。”
沈秋头也不抬的说:
“他知道我们在,这算是邀请了,真是信心满满,不过也确实如此,齐鲁之事,已将蓬莱恶名传遍天下。
隐楼已溃,消息瞒不过,便不再扭扭捏捏,摆开阵仗,你来我往,刀剑说话。
把咱们这些硬骨头聚在一起,一战打垮,这就是杀鸡儆猴,此战之后,整个天下,还有谁敢反抗他们?”
芥子僧转折佛珠,那张阴阳分明的脸上,尽是赞同。
几息之后,他看着沈秋,说:
“但,人心在我们这边。”
“确实。”
沈秋也放下碗筷,拿起手帕,擦了擦嘴。
他说:
“大家伙给面子,能来临安,就是人心向背,就算是趁夜色逃离,也只是畏惧力量,避死就生,乃是人之常情。
非要用鸡蛋碰石头,也不是所有人的人生哲学,这个就不好评价。
但只要咱们赢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只要咱们在临安,干翻了人前显圣的仙人,用事实告诉他们,仙人并非不可战胜,那此战之后,天下各地的反抗之火,便都会点燃。
做大事嘛,总要有先行者的。
咱们既已在这里,那再说怕死,未免被人家笑话。”
芥子僧闭着眼睛,宣了声佛号。
他说:
“青青,会来吗?”
“会吧。”
沈秋语气温和的回答说:
“大家都会来的,黑暗里前进的持火者们,撕裂黑暗,引来光明的时刻,若是未来的大楚女皇不在,未免就有些不太够味。
我信这座城市是忠诚的,它会回到青青怀抱中的,就如齐鲁一样。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青青不会一个人来的。”
“好!”
芥子僧霍然起身,从手边拿起沉重禅杖,他说:
“那便让我这没出息的父亲,为我女儿登临天下的路,扫清这最后的障碍吧!
我已收到明确消息,明日午时,太庙前,国主赵鸣,将拜谒蓬莱道君,正式被接引列入蓬莱门墙,师父已下决断。
明日将做金刚怒目,护持人间正道。”
“明日吗?”
沈秋摩挲着下巴的胡须,走到窗户边,向外眺望。
几息之后,他说:
“看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明日,想来应也是个赴死开战的好天气。只待明日,吾辈往皇城一行,太庙血战将起。
城中宵小,就交予大师与众位英雄。”
“皇城之外,还有虎贲卫与一众精卒。”
芥子僧说:
“威侯似也有所预料,从今早,就在排兵布阵了。”
“不必担心他们。”
沈秋摆了摆手,说:
“自有人会对付他们。”
此时城外,五十里处。
北军大营,士气低落的很,就连无所畏惧的魔兵们,都在交头接耳,用断断续续的话语,传扬着昨日目睹那惊险之事。
万余鬼武前锋,被人以一法灭去,前前后后,持续不到柱香。
这等天地之威,实在是让人心生畏惧。
但作为统帅的北国国师,却一脸淡然,他还有兴趣带着亲随,骑马踏青。
一众人纵马于一处小丘前,从此处,依稀能看到远方的临安雄城,就如明媚天光下的一座巨兽,就那么巍峨的趴在大地上。
朝着他们这边张开了血盆大口,正等待着新鲜的血食,主动踏入其中。
“无命,明日就要攻城,很可能一去不返,你怕不怕?”
张楚骑在装饰华美的黑色战马上,往身后问了句。
忧无命这会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听到张楚询问,他摇了摇头,带着散开于脑后的长发,说:
“不怕,必为大哥,攻下此城!”
“我也不怕。”
张楚笑了笑,他抓着马缰,眺望着临安雄城,说:
“兵卒们都在畏惧那不出面,就灭了万余人的仙人,但我不怕,他再怎么厉害,和我们也没关系。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因素。
那是沈秋那些人的麻烦,咱们要考虑的,是在他们分出胜负前,把我北国大旗,插在那临安皇城的宫殿上。”
“张楚哥。”
忧无命诧异的说:
“那等高手,对搏一场,临安,怕难幸存,只是,插旗子,不占领,没用啊。”
“不,有用的很,无命。”
张楚回头对忧无命眨了眨眼睛,异色瞳孔中,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光。
他说:
“占不占临安,都无所谓的,只要我等入了那南国国都,哪怕只在里面待一炷香,都对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天大裨益。
那是一杆大旗。
它只要还在,这长江以南,直至南海的天涯海角,都会看到它。
但它若是被砍倒了,那些人就看不到了。
心中大旗,巍然崩溃,就如二十多年前,临安禁宫失火,楚少帝阖家身亡,半边天下就归了赵家人。
赵家人当年做下恶事,现在还偿还回来了,用和大楚一样的方式灭亡,倒真是天道好轮回。”
忧无命似懂非懂。
他也不是理解不了这些事,他只是懒得去思考这些。
两人一前一后,就在这小丘上,于阳光中向前眺望。
几息之后,一匹战马冲上来,忠勇的副将,为国师带来了两个消息。
“国师大人,城中细作已送出消息。”
副将骑在马上,对张楚抱拳说道:
“明日午时,南朝国主,要在太庙前,拜入蓬莱门墙,城中百姓,也在被从临安北门东门,送出城去。
有威侯麾下一彪兵马护卫,但人数不多。
我等是否要分兵,前去袭扰一番?”
“不必!”
张楚摆了摆手,说:
“任他们去吧,待临安城灭,百姓无处可去,便成我北国麾下顺民。既然是自己的民众,为何要去袭扰?
若是丧尽人心,可大大不妙,我虽未见过南朝国主,不过曾风闻,那赵鸣也是个精明之人,怎会做如此荒唐事。
堂堂一国之主,坐拥半方天下,有黎民千万相随,竟拜乱世贼人为师,呵呵,这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野爹。
赵虎若泉下有知,怕是要吐血三升。”
张楚不屑的笑了笑。
他摩挲着手中缰绳,眯起眼睛,说:
“明日...
明日怕就是决战之时了,无命,你去魔兵营中转一圈,让他们勿要生事,今晚夜下,便向临安行军,务必赶在午时之前,抵达临安城下!”
“是。”
忧无命应了一声,翻身纵马而去。
待忧无命离开之后,那副将才又开口说道:
“还有一事需禀告国师。
方才有后方探马来报,临安北边,也有一彪人马正在推进。但成分很杂,据探马来报,其中有疑似天策军近两千人为前锋。
中军乃是近千江湖人,大都是齐鲁地的侠客。
有人认出了玉皇宫的紫薇道长,据说还有自潇湘来的道士剑客,后军是中原大帮河洛帮的近千拳师,以及一群叫花子。”
听到这汇报,张楚的脸色也变了变。
“好家伙!”
国师感慨一声,说:
“这是江湖大派齐聚于此,当初打我魔教时,这些正道侠士都未曾如此团结过。这沈秋,每次都能整出些新活来,每次都能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这样也好。”
他说:
“人来的越多越好,他们那边胜算多,咱们这边胜算才能更多,不必理会他们。你且回去军中,召集将校,告知他们我的决定。”
副将应了一声,也要拍马而回。
不过他刚转过身,就被张楚唤住。
国师似是在思索,副将也不敢打扰,安静等待。
十几息后,才听到国师说:
“这样,你选出一半将校,明日不必随我前去临安。除五万魔兵之外,其他军卒,亦不必去。
由你来做统帅指挥,今晚我等出发时,尔等也往更南方去!”
张楚对副将叮嘱到:
“派出探马,往南方各城,散布消息,就说临安已毁,赵氏已亡,我不管你用何等方法,一月之内,务必占下通往两广福建的军路大城,以我北军威势,席卷南境。
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
一听不用去临安送死,副将心头一片火热。
他和普通兵卒一样,也被昨日倭人前锋的惨状吓到了,本能的就感觉,强攻临安这事行不通。
但国师有定计,他也没办法劝说。
眼下国师有新命令给他们,还是去更富庶的南境进攻占领。
这事,他擅长的很。
连区区倭人,都能在江南横行无忌,这南国腹地的军备之虚弱腐朽,可见一斑,自己这些北军精锐,要直入南国腹地,那就是杀鸡用牛刀了。
兴冲冲的副将拍马而回,只将张楚一人留在小丘之上。
国师从马兜里,取出水壶,扭开盖子,往嘴里灌下一壶水,这才让干渴不休的喉咙舒适一些。
在这独自一人时,张楚也露出了些,不会在外人眼前露出的...
软弱。
他抹了抹胸口。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胸口皮肤之下,传来的焦荒之气,从喉咙到肺部,这一路就好似吃了火辣辣的番椒一般。
每日饮水的数量越来越多,排泄却越来越少。
好似水进了躯体,就像是浇在了龟裂的大地上,一下子就渗进去,消失的无影无踪,但自己的武艺功法,哪怕不专门去修炼调息,也在与日俱增。
几个月前,才进入半步天榜。
时至今日,张楚却已完成了练虚返实,先天之体早已铸就,正往无垢无漏之躯前进,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层已经开始摇晃的桎梏瓶颈。
也许再过些时日,自己便能入天榜。
若鼓足劲修炼,不断与人动手,激发圣火潜力,这时间还会更短。
这样的进步速度,绝对能让整个江湖震动,也绝对会让所有武者心下羡慕。
但...
代价呢?
自己就像是一团火。
如今已烧到最旺时,将所有薪柴都点燃,不断的放出烤炙万物的热量,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气象万千。
但等最后一棵薪柴也燃尽了呢?
自己的结果,又会如何?
“我的下场,注定不会太好的。”
这个念头,在张楚心中一闪而逝。
但要说悔意,其实到也没多少。
如果给他再选一次的机会,当日面对那团送到眼前的千年圣火,他依然会取用它,不会有丝毫犹豫。
享乐?
享乐算什么!
人之一生,总有目标,要化不可能为可能,化可能为现实,那才是大好男儿该行之路,就算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若做不成高挂天际,放出光热,照亮世间的太阳。
那不如做一枚流星。
划过天际,也能照耀人间,为人所知,在绚丽中,燃尽最后一缕心血,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再说了。
张楚笑了笑,他长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想到,自己想和沈秋这样的人,同台竞技,从始至终,都不想被他拉出太远,但自己手里又没有那一缕仙缘所在。
既不愿服输,就只能再多付出一些。
“父亲曾告诉我,每一条路都有尽头,尽头可就近在眼前。”
张楚收回目光,也不握缰绳,就那么任由战马,载着自己,往小丘之下行去。
他闭着眼睛,又拿起一壶酒,润了润喉咙。
他说:
“既然是自己选的,那就咬牙走到最后,成败,在此一举,不妨,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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