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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稻酒 > 第三十八章 避难所
 
  爸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脸色依旧煞白。

  二舅的手术是从大腿开始做的,爸说医生拿锯下来的腿给他看,那腿还活脱脱跳动。

  他只觉一阵心慌反胃,舅妈当场站都站不稳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这种场景亲近的人哪能受得了,也难怪他小舅不愿去医院。”爸摇摇头,一脸的严肃。

  “他是没良心!当年追老婆的时候,小舅子阑尾炎住个院鞍前马后的服侍,自己一条肠子下来的亲哥做手术就腾不出时间来照应了,兄弟之间再不合,还比不上外人亲吗?你看看你说说,叫人怎么不寒心呢!要不是你心善,我这个妹妹再怎么有心也不方便照顾哇,真辛苦你了老林!”

  妈抬手抹自己的眼泪,呜咽着说,“二哥啊,你的命怎么这样苦。”

  大家都默默低下头,我的心怦怦乱跳,我的二舅,他享受了四十多年的健康,却要在这样的年纪学着去当一个残疾人吗?老天真的很会跟人开玩笑。

  妈说等二舅回家了,我们一家人怎么着也要去探望他。

  她面露难色的跟爸商量,想把家里的积蓄拿去给舅妈救急,“二哥这样子,家里的收入从哪里来呢?还有三个孩子要念书,一个妇道人家肯定慌了手脚。老林,这次真要请你帮帮我。”

  “怎么说这样的话,都是一家人。”爸掏纸笨拙的给妈擦眼泪,“一家人说什么请不请的。咱家的钱本来就是你管,你看着花。”

  “老林,我知道你想摩托车很久了……”妈垂下头,神情全是愧疚。

  “那劳什子不安全,好多人骑车摔得不知道多惨,还是我的‘一二一’步行公交靠谱!”爸用尽量诙谐的语调回应,眼里还是闪过一丝黯淡。

  他之前总是去大舅家,去干爷家,无论去谁家,都要向别人讨教摩托车的事情。买什么牌子比较好啦,车子容不容易学啦,各个部位都是什么功能啦……

  说着不过瘾,他又跨在别人的车上使劲颠两把,乐呵呵傻笑道,“哟,这玩意儿还挺沉~”

  别人叫他学车,他又怕伤了别人的车子,一辆摩托车要好几千元,搁谁家也是宝贝。

  前阵子爸总是干活到月亮上班才回家,明里暗里问妈好多次家里的积蓄有多少,妈笑着对他说,等农忙过后你有时间学车了咱家就买一辆!乐得爸一晚上没合拢嘴,妈嘲笑他说,你瞧瞧你,大嘴都咧到耳朵根子了!

  “等我会骑车子了,你们要去哪儿我都骑车接送你们~峰儿,川儿,怎么样?上下学专车接送!”

  爸神采奕奕的跟家里每个人打招呼,好像他已经有了一辆摩托车似的。

  这些日子,爸再也不提摩托车的事情。

  整个家都因二舅的不幸而萎靡不振,我从一片阴郁中感受到了每个人苦涩的内心,也渐渐变得一样沉默而不去挑破。

  慢慢的,我竟然有点喜欢上学校了。

  虽然每天早上看着大厨的儿子大口吃包子,毫不在意的把不爱吃的馅儿撒在学校的边边角角,我还是一如既往馋的直流口水。

  虽然有好几次我有一股子冲动冲上去对他说,“你好,请问你是不爱吃这个馅儿的包子吗?可以把不要的馅儿给我吗?”

  虽然冷静下来的我还是不禁嘲笑自己,别人会把你当成什么人呢?

  是的,虽然我还没能从对食物的渴望中跳脱出来,但是时间就是有这种魔力,像蚕食桑叶一样渐渐麻痹你的内心,让你一点点适应自己所处的环境。

  适应了我就发现了学校绿油油的草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上面陆续开出一片片红黄相间的小花来。还有播放课间操的喇叭,上面站着一只小鸟,在认认真真梳理自己的羽毛。

  体育课,年轻的老师直接带我们去河边玩耍。

  那是一条温和的河流,河水清澈见底,水面波澜不惊,里面安静的盛放着一尘不染的蓝天。

  河的两岸都是苍翠的绿色,岸边还有宽阔的草坪。跳绳跳方格都有足够的地方,寂静发呆也有足够的清幽。

  河边上老师正在教几个学生怎样用树叶吹出好听的曲调,偏有几个欠揍的男生趁着欢乐打水漂,溅了岸边人一身水花。暴躁的人追着好动的人到处跑,两个人扭着身子在草坪上扭来打去,最后都呵呵笑了。

  离河岸稍远的地方,是地势高于草坪的一块空地。上面有几棵大得惊人的榕树。据说这里是学校原先的操场,因为离河太近不安全被废弃了。

  我很喜欢这几棵大榕树,它们的根和树干融为一体,叫人晕晕的分不清。树叶极其茂密,巨大的树冠挡住了一方方天空,稀疏洒下的斑驳亮光随着太阳移动,拼凑出万花筒般绚丽的光景。

  我喜欢静静坐在榕树下,一个人观看远方的热闹,偶尔有小伙伴跑过来和我一起坐着歇脚,转眼又跑开了。只有这样放空情绪的时刻,我才觉得自己可以真正置身事外,虽然不能同享别人的欢乐,却也不必背负相应的愁苦。

  一次班里一位男同学着急忙慌的塞给我一封信,在我眼前跳了又跳,嬉皮笑脸的叫我不要告诉别人。我打开读了才知道那是他煞费苦心写的情书。

  他说自己欣赏我的文静自持,最喜欢的是看别人下课挤破脑袋冲去小卖部买零食的时候,我淡淡的一个人往食堂走。

  他觉得我很不一样,他对我的喜欢也很不一样,因为喜欢的是我的品质,所以不像其他男生那样幼稚肤浅。

  虽然他说自己不幼稚,我还是觉得他幼稚极了,成熟的人怎么会把我的窘迫和沉稳搞混呢?

  寝室的女生已经到了爱讨论男生的年纪,男女有别的概念也较从前更为明显。

  我的心始终平淡如水,我觉得自己还没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过了那个阶段。

  感情是可以长久的事情吗?友情如此吗?亲情如此吗?爱情呢?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我也不明白自己小小的年纪为何如此悲观。可是我明明见到了啊,这世上没有哪一种感情可以坚定不移的陪伴你一生。

  听着伙伴的欢声笑语,我感受到真切的快乐,我开始分不清幼稚的是谁,是我以为的他们吗?还是我自己呢?

  我平静的把手里的情书撕碎,心却在颤抖,学校还称不上我的乐园,它只是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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