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变冬,冬变春,转眼夏虫又飞,多少季节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飘过,好似已记不起。
我没有再上学,只是偶尔会跟齐致远到办公楼去,学他处理一点事情。农场的管理井井有条,客源稳中有升,根本用不着我花什么心思,一切都是如此顺利。
今年的夏天同往年都不一样,天气又热又燥,像划根火柴就能点着了似的。湖区开辟出了游泳的场所,同垂钓和游艇分开来,又安全又干净,我几乎天天都要到水里泡个半天才会回来。
齐致远还是不肯下水学游泳。想是那两次在水中的经历给他造成了强烈的心理阴影,让他后怕之极,无论我怎么劝说,他都坚持拒绝。那就随他吧。
我游泳的时候,他就坐在岸边的躺椅上,或是看书,或是讲电话,可现在,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眯缝着眼遥望远方。
“在想什么呢。”我包上大毛巾,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一边问。
他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忧郁,迟疑着摇头:“没……没想什么。”
我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说:“齐致远,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瞒住我什么吗。”
他对我温和地一笑,抬手揽住我的肩,我趁势枕在他的肩膀上,抱住他的胳膊。
“我没有打算瞒你,我只是还没考虑好。”他说。
“那你在考虑什么?”
“我在考虑,要不要回国一趟。”
“回国?”我倏地抬起头来,惊讶地望向他,“为什么?”
他眼中顿时泛起了泪光:“前天我父亲的保健医生打电话来,说他中风了……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可他现在这个年纪……什么都可能发生。”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捧住他的脸安慰道,“我现在就申请办签证!”
“签证已经办好了。”他顿了顿,说,“我只是在犹豫能不能回去……”
“这边的事不是有汉森先生和斯蒂文看着吗,你还担心什么?”我不解地问。
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试探着问:“你是怕……回国之后,会撞到你妈妈,是吗。”
他在我额上飞快地亲了亲,用力点点头。
我说:“不会那么巧的吧。我们回去低调点,不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我就不会左右为难了。”齐致远怅然长叹,“你外婆去世后,我父亲就从艾家搬了出来……”
“嗯,上次他来找我的时候,已经跟我说过了。”我说。
他叹:“父亲说,想是他上辈子欠我母亲的,这辈子怎么还都还不清。我母亲不知怎么就打听到了他养老的地方,变着法的逼他给钱。父亲想息事宁人,只得用钱打发她。可那个无底洞,哪有那么容易打发掉的啊……现在父亲突然中风,我都不确定是不是我母亲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那你还犹豫什么?还不快回去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着急了。
他却迟疑着说:“父亲一直不叫我回来,就是想帮我挡着她。要是我贸然回去,岂不是辜负了他的苦心……”
我看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他母亲闹出那么出格的事情来,谁知道这次要再撞到她,她还会发什么神经。
我深提一口气,帮他拿定主意:“齐致远,别犹豫了。那是你父亲呢。上次你出事,伯父他不远万里赶来找我帮你度过难关,现在换你帮他度过难关呀。至于你妈妈的事,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我回去几天,你就在家好好待着。”他抚着我的后脑,做出决定。
“不,我要跟你一起回去。”我毫不犹豫地说。
他抿着嘴勉强笑了笑,说:“我就回去几天罢了。你又何必跟着受奔波呢?”
我歪着头打趣道:“要是你再遇到一个像陈雪儿那样投怀送抱的怎么办?”
“我会坐怀不乱。”他一本正经地答。
“嗤……”我嘲笑。
“你就算不信我,也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呀。”
“我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我抱着他的脖子不住地摇晃他,“但是我对那些女人不能掉以轻心!她们缠人的功夫一流,比口香糖还难甩,我怕你这位绅士拉不下面子。有我在你身边,我可以帮你解围嘛。”
同我这几句说笑,他的心情似乎放松了些许。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那好吧。只当我多长了条尾巴。”
“呵,那我现在就去订机票。”
事隔多年,再回到故国,我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上海到底是座国际化的大都市,摩天大楼栉比鳞次,比我当初离开时更摩登。东方明珠塔已建成有好几年了,如今已成了上海的标志。想当初浦东还是多么偏僻的地方……真是时过境迁啊。
齐天逸住在长宁区的一间普通民居里,房子不算太大,不过里面的装修很人性化,地板上铺着厚实的地毯,踩上去软棉棉的;紧挨着墙壁都设有一条长长的扶手,应该是专门为老年人所设计。
齐致远为他找了一位保姆。保姆姓朱,是个和齐致远年纪差不多的女人,不过看上去比他显得要大得多。她属于那种比较健硕类型的,说话粗声大气,干活也很有力气。齐致远说,正是因为她有力气才选的她。要是父亲不小心在家摔到了什么的,还有人能把他扶起来。
于是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天,那我一定要吃成个胖子才行。不然将来你要是摔倒了,我扶不动你怎么办。”
他便在我脑门上轻轻敲了敲,说:“童言无忌。”
见到我们,齐天逸很是激动。虽然回来之前已经跟他通过电话,可现在见了面,他还是激动得掉了泪。他还没从中风的病痛中恢复,嘴角有些歪斜,说话也不是那么清晰,左手更是失去了动作能力。看他这样,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齐致远到底坚强一些。他向保健医生询问了详情,又看到父亲气色还算不错,他总算放下心来。
齐天逸极力挽留我们在这里住下。原来他早就为我们备好了房间。虽然他一直没有提过要儿子常回来看他的要求,可他事实上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齐致远陪着他的父亲说着话,我坐在一旁开着电视,有一着没一着地听着。齐致远突然说:“小艾,不如你回房间睡睡吧。坐了这么久的飞机,累。”
我猜想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话不想让我听到,于是我知趣地应了一声,进房关上门。
这一觉可睡得长,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保姆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齐天逸提出要吃玉佛寺的素斋。齐致远无法,只得亲自出门去打包回来。
我正要跟着去,齐天逸却说:“让他一个人去吧。早去早回。要是你们俩个一起去,我们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晚餐了。”
我羞涩地笑。
齐致远叮嘱了我几句,匆匆出了门。
我只好陪着齐天逸看电视。
齐天逸说:“小艾,上次你帮致远洗脱罪名,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我老老实实地说:“齐致远已经谢过我很多遍了。”
齐天逸笑了笑,说:“小艾,我还要多谢你肯回到致远身边。”
“这个嘛……”我尴尬地笑笑,不自觉缩了缩身子,说,“感情的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没有谁谢谁的呀。”
齐天逸却长叹一声:“致远心里很苦……虽然他从来都没说出来,但我知道,你对他非常非常重要。我从来没试过看到他对哪一个女人这么紧张,这么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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