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毅君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陆琛的户籍落在了b市。
他想要葬在这里。
确切的说,是想要葬在离戚晓不远的地方。
戚晓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小腹微微的凸起,她身形消瘦,如一株刚刚经历过暴风雨璀璨的孱弱花朵,似乎随时都会凋零。
她每个月都会固定在某一天的时间来这里看望他,带的东西不多,一枝百合,一盒烟、
在她的记忆里,陆琛是很少抽烟的,原因很简单,他的心脏承受不了烟雾的污染,但是他经常会特别的烦躁,没有安全感,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就想默不作声的点上一支烟,以一种贪恋的姿态默默的抽完,就好像他贪恋她
身上极为短暂的温暖一般。
一根烟的时间很短,稍纵即逝,一如戚晓给过他的温暖,五年的时间说起来很长,但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戚晓坐在墓碑前,手指颤抖着点燃了一根烟,这是她第三次抽烟,还是不习惯,在厌恶进入肺部的那一瞬间,她猛烈的咳嗽了一声,咳出了晶莹的泪水。
你不能做的事,我来帮你完成。
这是我能想到的补偿。
虽然你已经不需要了。
墓碑上的照片是陆琛在和她生活的那五年里照的唯一一张照片,也是他人生中亲自动手照的仅有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穿着牛仔裤,白衬衫,头发细细碎碎的垂在额头,精致秀气的脸上绽开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妖娆狭长的丹凤眼正洋溢着浓浓的笑意,看起来就如一个青春,活力的大男孩。#@$&
戚晓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张照片,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对着照片上的陆琛喃喃的开口,“这套衣服是我逼你换上的吧?没想到你还拍照留恋了,原本你穿成这样也很好看。”
戚晓抽完了手里的烟,对着照片上的他哈出一口气,微微一笑,“好难闻,如果我的牙齿变黄了,我一定会揍你一顿的,陆琛。”
陆琛依旧是微笑的样子,是她记忆里一成不变的对她的回应。
戚晓眼泪突然流了出来,大滴大滴的落在用大理石打造的墓碑上,她喉头溢出一声哽咽,嗓音近乎破碎,“陆琛…为什么要走,不是说好了不离开的吗…”
手指抚上陆琛的脸部轮廓,戚晓脑海里浮现出他的音容笑容,这一刻,哪怕是陆琛曾经对她疾言厉色的画面都让她觉得分外的美好,格外的怀念。%&(&
她扶着墓碑慢慢的站了起来,每次来看望他,她都会说同样的一句话。
“陆琛,下个月我就不来了。”
可是下个月的同一天,她依旧会准时的到来。
距离陆琛离开她已经三个月了,从一开始的浑浑噩噩到撕心裂肺,到不得不接受事实,她经历了人生中最悲伤的时刻。
陆琛离开了,真的离开了…
从此她的生命里再没有那个会对她笑,对她任性,对她无微不至的好,一个叫陆琛的男人。
戚晓不知道这三个月是怎么过来的,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心脏隐隐作痛,痛楚是那么的强烈,几乎要淹没了她整个人,整个世界。
她回想那五年,也许不是她觉得最幸福快快乐的五年,却是她活了接近三十岁,最平静,最无忧无虑的五年。
那美好的,值得人怀念的时光,是他给予她的。
“陆琛,我又来了。”戚晓老规矩的坐在墓碑旁边,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我又说话不算话了,你现在是不是在讽刺我?一定是的吧。”
戚晓掏出一支烟,抽了起来,烟雾根本还没进入肺里,就被她吐了出来,她苦着一张苍白,清瘦的小脸,“真不知道你为什么想抽这个,辛苦又刺鼻,还对身体不好,我以前制止你抽烟也是为了你好,你不会怪我的吧?”顿了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你去的这么早,那我就不会对你三令五申了…陆琛,都怪我…若是你没有认识我,那该多好…”
“你不会爱而不得,也不会在我和顾毅君和好如初的那段日子里痛苦,更不会为了我选择去死,原本你还有几年可以活下去了,老天对你本就不公平,而因为我还剥夺了你最后的几年时间…”
“你总说你欠我的太多,一共两次救命之恩,其实那不过是我顺手为之,根本就不算什么。”戚晓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的颤抖着,眼神略带一丝飘渺,“其实你为我做的,远比我为你做的要多的多。”
“甚至不用我开口,你都会事无遗漏的照顾到我的想法,无论是你保住了我和小小的性命,还是为我不计其数的得罪了陆家的人,或者是帮我稳住分公司的那些魑魅魍魉,太多太多,我们共生死,同患难,也一同享过富
贵,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其实说句心里话,那五年,我有时候恍惚的觉得,你和我还真的很像一对夫妻呢。”
“爱情最终会被磨灭从亲情,而没有少了那么过渡,直接变成了彼此最重要的人之一,我无数次的想过,若是我当年没有回b市,我们会不会就那样互相守着彼此到老?最起码我会守着你看你没有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
戚晓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喃喃自语,“陆琛,我真的很想你,若是你早告诉你的身体状况,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对他那么刻薄,那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的追求?
戚晓说不出来,毕竟有些话虽然很残忍,但却是事实,她不爱陆琛,只是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亲人,不可或缺。
“我唯一觉得遗憾的是,就是没有好好对你,没有好好让你去认识其他优秀的女人,和他们在一起,以至于你离开了,都没有留下一个孩子。”
“我自私的享受你对我的好,没有想过为你付出什么,做出什么,却还在一力的拒绝你的情意,陆琛,你也是怪我的吧?”
她弄不懂陆琛为什么会喜欢她,在她的印象里,陆琛是个对什么也不上心的人,甚至是陆家滔天的权势,泼天的富贵摆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不屑一顾。
可能他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多长的时间,那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堆尘土,可有可无。
她开始回忆和陆琛的相遇,相识,到后来的点点滴滴,在海里,她救了他,出于顺手和不忍,顺手能挽救一条鲜红的生命,不忍一个正处在大好年华的男人就这么死去。
后来在时代广场,她和陆琛正面接触,她觉的对方是一个危险的男人,尽管他表示出了足够多的善意,可偶尔阴鸷的眼神还是让她忍不住的毛骨悚然。
那一刻,她把他当成了敌人,甚至是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救了一个如此危险的男人?他的出现,说不定会给她招来横祸。
可横祸没到,他倒是意外的救了她一命。
也正是知道他救了她,她的恐惧才少了一点,毕竟,如果陆琛想要杀她,干嘛要多此一举的救下她?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初到人生地不熟的纽约,她心里很惶恐,尤其在陆琛变相的禁锢了她的自由后,她更是不安到了极点,可是她无能无力。
既然反抗是白费心思,还不如静观其变。
何况,她偷听到了陆琛和别人的谈话,知道了顾毅君似乎‘回心转意’,想要重新找回她,开玩笑,她怎么可能在那个节骨眼上回到他身边?
而且,那个时候,她恨顾毅君恨到了极点。
有陆琛的势力,也方便她在顾毅君找到她的前一刻逃之夭夭。
她住在陆琛安排的地方,伺候和保护她的人都是陆琛派来的,他也毫不掩饰对她的禁锢,对她的好。
戚晓渐渐的在心里松懈了下来,也开始试探着和陆琛和平相处。
他大部分时间都很忙,十天半月才能见到他一次,他每次来都很疲惫,看到他酣然入睡的样子,戚晓偶尔会恶劣的想,若是她趁他睡着的时候,悄悄的掐死他,是不是他也毫无察觉?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去,她和他的关系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似普通的朋友,却不亲近。
关系的转变在她生产的那一日,离预产期还有十几天,她突然就发动,因为听说自然生产的孩子比较健康,容易养活,她便吩咐医生除非她生不下来时候在剖腹产,毕竟她也是爱美的女人,不想肚子里上多出一道狰狞的疤痕。
可惜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要凶险的多,大出血又快又猛,等到医生察觉想要动手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她以为要死去的时候,却又挣扎着活了过来,睁开眼睛就是陆琛疲惫又狼狈的面容,他是个十分注意形容的人,又有着小小的洁癖,衣服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发丝也是一丝不苟的。
可是那天他还穿着几天没有换洗过的休闲西装,黑发凌乱,清俊的脸上满是疲倦,胡渣也几日未曾清丽了,看上去就是个邋遢的大叔形象,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清贵,贵公子的模样?
他目光里的情绪变得复杂,不如以前那般干净纯粹,似乎多了一些东西,戚晓恍然,原来就是在那一日陆琛对她的感情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
但陆琛不说,她也乐的装傻。
陆琛对她的好开始从悄无声息到流于表面,戚晓十分安于现状,有时候脾气来了,也会和她斗嘴,吵架。
小小出声了,因为难产,他险些睁不开眼睛,最后靠保温机和氧气机才艰难的活了下来。
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捏碎了一样,戚晓不理会陆琛的陆宜年,自顾自的给他起名叫小小,至于大名,她一直在推脱。
现在回想起来,她是不是在心里早有隐隐期盼着,顾小小的大名希望由他父亲来取?
原来,在她心里,顾毅君始终都被她深爱着,牵挂着吗?一切的恨,和怨怼,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后来,她听到了陆琛和杰钰的通话,好奇心战胜了理智,她偷偷的跟了出去,却不想救了心脏病突发,陷入陷阱里的陆琛。
周围还有很多埋伏,连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她并不想带着陆琛一个累赘,否则两个人都活不了。
但想起他的救命之恩,和那两年对她的嘘寒问暖的照顾,她咬了咬牙,还是搀扶起了她,他突然睁开眼,暗淡下去的眸光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璀璨如星。
戚晓被吓了一跳,艰难的托起他的身体,颤抖着拿起手枪,在陆琛的教导下,她麻木的对着敌人开枪,九死一生,险象环生,才最终逃离了出来。
共过患难的两个人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虽然不至于到了无话不说,但也比之前淡淡的要好上很多。
随着小小一日日的康复好转,陆琛对小小的照顾和喜爱让戚晓心生愉悦。
那次的生死危机过后,戚晓不知道陆琛是怎么做的,只是她从阿一的嘴里知道了陆家从陆家的少主一跃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主上,成为了掌管陆家生杀大权的人。
wk集团也出现了纰漏,有关部门接到检举信,在wk集团搜到了一大批的毒品,杰钰的父亲也还是法人代表被抓走。
wk集团暂停歇业,配合警察调查。
陆家也遭遇到了一场大清洗,陆琛似乎杀了很多人,就连大长老的人他也强势的动了,使得大长老恨的咬牙切齿,也就是陆琛屡次因为一个外人而不顾一切的对陆家下手,罔顾亲族之间的情意让陆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对他不满。
尤其陆琛危在旦夕,随时会死掉,可是他还没有一个子嗣,看他霸道的样子,又不允许陆家其他的旁支接替陆家,这更让整个陆家怒火中烧。
陆琛更忙碌了,但不管他怎么忙,每个月却总有半个月的时间来陪她和顾小小,就连公务也是在书房里完成的。
五年一晃而过,分公司逐步走上了正规,营业额让明月集团所有的人都对戚晓刮目相看,戚老爷子发话了,叫她回纽约,正式接替明月集团。
那时候她自以为是的放下了对顾毅君的爱恨,没有多做犹豫,就决定了回b市。
陆琛得到这个消息后,眼里出现了失神和不安的情绪,虽然是一闪而过,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唯有暗暗叹息。
五年内,她也劝说过要陆琛接受别的女人,若他有了子嗣,也许陆家就不会那么的和他针锋相对了。
陆琛大概是想起了童年的黑暗,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他不希望他的孩子会步上他的后尘,何况,除了戚晓,他厌恶世界上每一个女人。
回到了b市,很快的和顾毅君相见,平静的心海很快的泛起涟漪和波浪,而她的心越动荡,陆琛就越不安。
戚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不能给陆琛太多的承诺,只是答应了他会在他的有生之年和他陪伴,也许在那个时候,她就有预感,她终究会和顾毅君在一起,所以才没有许下根本做不到的承诺。
毕竟,只是相伴,这和顾毅君和好如初,两者并不冲突。
那段日子,她一直忙于和顾毅君的纠缠,完全忽略了陆琛的心态,向来那段时间,他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戚晓从回忆里抽回思绪,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上陆琛的眉眼,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痛,为什么她要那么自私,为什么她会对陆琛置之不理?若是她能多关心他一点,是不是他能更开心一些?
心脏病加上家族遗传病,哪怕是华佗在世,陆琛也根本活不了太久,若不是威廉的医术,和各种各色的昂贵药物勉强吊着他的性命,只怕陆琛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对他来说,每日躺在病床上,一日一日吃着大把大把的药丸,感受着身体里无处不疼的痛苦,那种感觉生不如死。
唯一能支持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多看戚晓一眼,多陪戚晓一天,他才愿意苦苦撑着早就支离破碎的身体,多活一天是一天。
若不是戚晓,他早就不想挣扎求生了。
只是他唯一觉得遗憾的是,他的死让戚晓觉得难受,原先他是策划了一个悄无声息的离开不让戚晓发现的计划。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
“陆琛,我要走啦,下个月我不会再来了。”戚晓擦拭着脸上斑斑的泪痕,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深深的凝视了陆琛一眼,手里抓着的一张纸飘然落在墓碑上。
我曾拥有一段时光。
在那段美好的时光里。
我能用我贫瘠的言语描绘出每一分每一秒。
我能用我干枯的心灵来记住每一处的细节。
但这段时光很短暂。
如烟花绚烂,易逝。
我想用我最大的力气抓住这段美好的时光,可它终究如流水一样消失在我手里。
这段时光宛若一个精彩绝伦的好故事,看到最关键的部位,它戛然而止,留下无数人的追忆和怀念,以及忧思。
我想给这个故事幻想出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我没能成功。
我只能默默的把这个故事埋藏在心里,在想起它的时候,凭吊,自欺欺人一番,告诉自己。
这个故事其实已经很圆满了…
纸条随着微风摇摆,却始终没有飘落下来,戚晓转身的一刹那,泪水终于倾泻而出。
戚晓失魂落魄的出了陵园,泪水被风吹干,脸上的皮肤干涩的厉害,双眼红肿如桃,她走了几步,见到了等候的顾毅君,见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她几步走过来,她脸上才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晓儿…!”顾毅君今儿穿着一件黑色的宽松大衣,远远的就看到戚晓身形消瘦,似乎随时都会消散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疼痛,用大衣将她牢牢的包裹住,心疼的开口。
戚晓咬了咬嘴唇,未语泪先流,在顾毅君面前,她总是不经意的流露出自己软弱的那一面。
“我很好。”她低低的吐出三个字,“只是有些难受。”
顾毅君低低的一叹,用力的抱紧了她,给她无声的安慰。
两人沉默着互相取暖,好一会儿,戚晓平静了一下思绪,才推开了他,隔着车门,她看了一眼坐在车后里垂着头,被大半阴影笼罩的顾小小,叹息开口,“小小,你不是想去看看你叔叔吗?现在可以去了,我就你老爸就
在这里等你。”
有一些知心话和私密话不方便让第三个知晓,不管是顾毅君对戚晓,还是他们对小小,都愿意保留他不愿意被人看见的东西。
顾小小嗯了一声,声音若有若无,他怀里抱着一大束的百合,依旧垂着头,迈着步伐一步步朝陵园的深处走去。
戚晓注视着他单薄的身影,心里的苦涩更弄。
陆琛的离开,不管是对她,还是对顾小小,都算得上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毁灭性的打击。
……
顾小小走到墓碑前,看着陆琛的照片,面无表情的小脸终于破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缝,他眨了眨眼,拼命的眨掉了眸内的酸涩液体,双膝一软,跪倒在陆琛的坟墓前。
“陆叔叔…”他哽咽一声,声音凄怆,“我来看你了…”
“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好,对我的照顾…”顾小小泣不成声,“我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告诉过你一句,其实,我很爱你…很舍不得你…”
他将百合放在墓碑上,望着微笑的陆琛,忍不住的再次潸然泪下,“陆叔叔…陆叔叔…你好傻,这几年,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和老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母子一脉,自然是心意相通,戚晓后悔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顾小小亦然,他怪自己为什么不在陆琛还在世的时候多和他在一起,多黏着他,多让他笑笑。
他甚至比戚晓更后悔万分,毕竟他连陆琛临死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陆叔叔…”顾小小抱住冰冷的墓碑,温热的液体涌出,打湿了照片,瘦弱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起伏不定。
这三个月,他本就清瘦的身体越发的瘦弱了,性子也变得越来越沉稳,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伪装的笑也尽数敛去,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在心里暗恨不已,若是他有强大的能力,无坚不摧的战斗力,和足以扫平一切障碍的势力,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得不同?
可惜在老妈老爸和陆叔叔最危险的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等着结果。
他讨厌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他厌恶他最在意的人出了危险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愤恨那些喜欢在背地里搞些阴谋诡计的小人。
一个孩子的成长有时候就在片刻之间,突然醍醐灌顶,便想通了诀窍。
顾小小明白,若他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若他有足够碾压敌人的能力,那么很多事情都会重写,都不会是眼前的这种局面。
顾小小握着墓碑的手指骨泛着青白的颜色,牙关咬紧,身子如一片在秋风里打着旋儿的落叶,微微的颤抖着。
倏地身后响起一阵清浅的脚步声,他一怔,随即苦笑,“阿一叔叔,你怎么来了。”
“小小少爷。”阿一看着他抱着墓碑的样子,心里欣慰的同时也觉得苦涩,“我来看看主上,也顺便来看看小少爷。”
“阿一叔叔,你说陆叔叔会不会在天上看着我?虽然我不相信童话故事,但我此刻却非常希望那些童话是真的。”顾小小抬头望了望天,眼睛酸涩,“都说一个人死去会化作天边的一颗星,陆叔叔会是哪颗星星呢。”
阿一张了张嘴,想说人死魂灭,哪有什么人死变星的说法,可瞥到顾小小脸颊未干的泪痕,他终究不忍说出事实,“主上一定会是天边最亮的那颗星。”
顾小小用力的点头,声音含糊嘶哑,“是的,一定是的。”
“小小少爷,我来找您是有一件事要说明。”阿一敛去了眸内的悲伤之色,郑重其事的开口。
顾小小一怔,敏感的觉察到他称呼的不同,‘您’?
“在小小少爷四岁生日的时候,少主当天没有给您送礼物,但是在后来给您补送了那个礼物,您还记得吗?”阿一一本正经的问。
顾小小下意识的点点头,“我当然记得,是一方文房四宝,尤其是那块青龙砚台,据陆叔叔说,它是几百年的宝砚了,流传至今,是陆家的传家宝。”
“那块莫砚不止是一方砚台,还是陆家家主的象征。”阿一认真的说着,“那块砚台的确是陆家的传家宝,是清政府还在的时候,从皇宫里流传出来的,在那个时代,都算是一个宝贝了,磨出来的墨汁极为的润泽细腻,
且坚硬不易损坏,陆家的几个老东西都十分的想要,但是却被主上夺得了,他第一天拿到砚台的时候就让能工巧匠把砚台的中央打出了一个控,把陆家的印鉴藏在了里面,谁也想不到主上会这么暴殄天物毁灭了一个宝物,只
为把印鉴藏在里面。”
他后面说的什么顾小小已经没有心思听了,他所有的思绪都在对方的第一句话上。
那个砚台竟然是陆家家主的象征?陆叔叔为什么要把那样至关重要的东西送给他?
他当时还揣度过,他没有练过书法,毛笔字更是一窍不通,那套昂贵的文房四宝给了他也是浪费。
没想到那砚台的意义有这么大…
顾小小霍然回头,目光定定的看着阿一。
阿一突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语气掷地有声,“以后小小少爷就是阿一等人的少主了,但凡是主上的人,都会无条件的听从少主的调遣,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顾小小先是一阵愕然,随即大惊,连忙要把他拉起来,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阿一叔叔,你在说什么!你快起来,跪天跪地跪父母跪恩人,可没有跪一个孩子的道理!”
阿一摇了摇头,神色坚决,“但凡是陆家的人,印鉴在谁的手里,谁就是我们的主上!”顿了顿,他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何况在主上在世的时候,就曾经交代过我们多次,一旦他离开,他培养的势力都归您所有,
还有陆家,主上也早有谋划,只等计划成功,整个陆家都会是少主您的!”
顾小小大骇,下意识的倒退三步,不断的摇头,“不行!我不是陆家的人,无功不受禄!我不会要的!”
阿一突然大喝一声,“少主难道希望主上这么多年的筹谋和人脉都被那些杀了主上的凶手占为己有?!不单主上不会愿意,就连我们也绝对不希望那些侩子手得到主上辛苦二十几年的心血!少主,请三思!”
顾小小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虽然早熟,心性也算得上沉稳,但因为陆琛和戚晓向来宠着他,他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虽然没有养成嚣张跋扈的性格,却也不知柴米油盐贵,平日里更是随心所欲的玩闹,没有一点儿压力,顾毅君除了给他偶尔灌输一些道理,但他自己也知道,他年纪还小,还可以无忧无虑的玩几年。
操心这种事是成年后才去烦恼的。
可现在他还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啊,权利等于压力,他没有信心在稚嫩的年纪抗起那么一副重大的担子!
他怕他做不好,或者说是火候还不够。
他还小,需要历练,沉稳度也差了许多,最起码他认为,这样重的担子要等他成年后来挑的起来!
“少主,阿一知道你在想什么。”阿一看着顾小小变幻不定的小脸,心里有着微微的心疼,不过是四五岁的孩子,心思就比一般的成年人还要深上许多,本该是万事不愁的年纪,瘦弱的肩头却承担了太多的压力。
不单说顾毅君的青荣和风行,就是戚晓的明月都是b市首屈一指的集团,现在又加上主上的陆家…少主也是压力山大啊。
“少主,您刚刚想了什么难道您转眼就忘记了吗?敌强则您要更强,否则您如何能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敌人?无能为力的感觉您还想再尝试一次吗?!”
阿一罕见的有些疾言厉色,“主上早就把少主当成亲生的儿子,难道少主想在主上尸骨未寒的时候把他的东西亲手推给那些杀了主上的仇人?少主,您于心何忍!?”
顾小小身体一颤,被浓雾遮盖住的眸光破出一声刺目的光亮,他突然想起了他刚刚的心思,他不是要变得强大,无坚不摧吗?
他不是要好好的保护所有他在意的人,绝对不希望他们离他远去,受到一丝伤害吗?
他不是想自由自在的活着,不受任何人威胁,不惧任何势力的打压么?
那么多的不想,用什么来完成?权利,金钱,名望!缺一不可!
顾瑾寒略带几分迷茫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小小的拳头握紧,玫瑰色的唇瓣抿起坚毅的弧度。
若只有狠一点,才能守护他想守护的人,那么他会不顾一切的冲锋!
若必须使手段,弄阴谋,搬权术,在阴谋诡计里游走,在刀光剑影里拼杀,在举世皆敌的世界里穿梭,那么他希望是他自己亲手执起刀剑,披荆斩棘,铲平一切胆敢对他身边之人下手的敌人!
顾瑾寒小脸一片冰冷,幽深的黑眸里弥漫着他说不出的颜色,“我知道了。”
“少主能想通就好!”阿一见他答应,立即大松了一口气,在顾小小刚刚出生的那一刻,阿一等人就知道了陆琛的打算。
甚至早在五年前,陆琛就已经将这一切都想到了。
顾瑾寒闭了闭眼,将眼底最后一丝不忍湮灭,然后清冷的开口,“叫阿二把那个女孩处置了吧。”
阿二…不是阿二叔叔…这一刻的顾瑾寒真正的懂得了自己应该站在什么位置上。
阿一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怜惜和敬佩,低低的应了一声,“属下谨遵少主命令!”
顾瑾寒深吸一口气,纵然心乱如麻,但脑子却一片清明。
他踏出的第一步,艰难,残忍,用血肉铸成,用尸骨为基石,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阿一飞快的推下去了,顾瑾寒转身摩挲着陆琛的眉眼,手指清凉,他喃喃自语,“陆叔叔,我这样的选择是对的吗?但我并不后悔,我不奢求更多,我只是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人,这种痛苦…”他捂着胸口,脸色苍白,“
太难受,我再不能承受第二次了,陆叔叔…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那么请你保佑我,让我更果决些,让我快些成长吧…陆叔叔…”
终究只是一个孩子。
不远处,顾毅君默默的站在他身后,和他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带着复杂的表情,目光晦暗不明。
顾小小是他的长子,该承担的责任一分也不会少,原本他是打算细水长流,让他既不缺少童年的快乐,又能以一个正常的速度成长起来。
可惜终究是事与愿违。
顾毅君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看到小小这个样子,他恍惚想到他的童年,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步步算计。
陆琛的死对小小的打击太大了。
顾毅君目光复杂的远远注视着陆琛的照片,心里五味陈杂。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这样的改变和压力,对于小小来说,是福是祸?
都说过刚则易折,一蹴而就并不是什么好事,缓缓图之才是根本。
他担忧的看了一眼顾小小,眉眼间透着一抹愁绪,只盼顾他能很快的从这场打击里走出来,凡事不要太急,免得易折…
陆琛,如果可以,他是不希望陆琛死的。
一阵风吹来,平白的给这盛春的景色里添了一抹萧瑟的味道。
在顾小小回过神来,顾毅君一如来之前,悄无声息的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小小才从陵园里走出来,眼眶红红的,戚晓压在心里的一抹叹息,细细的打量了他几眼,总觉得有哪儿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了呢?
身上的气息仿佛冷淡了些,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冰冷。
眼里的神色似乎漠然了点,不带一丝一毫的温暖。
脸上偶尔闪过的戾气重了好多,就连一双时常带笑的眸子也阴沉沉的,布满了雾霭,让人捉摸不透。
戚晓暗暗的心惊,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顾毅君时的画面,这对父子在某些方面简直如出一辙。
甚至可以说,现在这种状态的顾小小,比当年的顾毅君还要危险,让人胆战心惊。
毕竟,他还没有顾毅君那么的会收敛情绪。
戚晓看了顾毅君一眼,恰巧他也朝她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接,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的色彩。
一家三口缓缓的离开,被拉长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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