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一个锦衣卫佥事,正四品的官员,知道的尊称他一声‘林佥事’,不知道的也至少要称呼一声‘林大人’,柳欣妍一个小丫头片子,这么自然而然地叫出了林枫的全名,让扛着季敏的萧飒有片刻的不适应,尤其她那语调还特别像一个人。
锦衣卫经常协助刑部或大理寺办案,能送交这两个地方的案子自来都不是小案,因而锦衣卫多少也知道一些资深仵作的经验之谈,就如刚才唐敬言进屋时的一扫和一脚,就大约能判断出来,那个姓程的死的时间并不太长,一则是地上的鲜血还有未曾凝固的,二则是尸身还很柔软。
这个宅子坐落京郊,位置偏僻,想要回到京城,步行绝对是不明智的,正常情况下,不是骑马就是乘坐马车。
而他们来时,走的是唯一一条路,并未见到骑马的人,也未曾与另一辆马车交汇。也就是说,那个姓吴的应该没有跑太远。
树枝折断、树叶掉落、地上的脚印……只要有人经过,又没有特别掩藏痕迹的话,那么他的行踪是很容易被人锁定的。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慌不择路的吴贤弟就被唐敬言派出的手下寻到并带了回来。因为害怕而腿软,吴贤弟着实没有跑出去太远,这会儿一抬头又看见了他恨不能远离的‘凶宅’,双腿就跟没了骨头一般,直接软倒在地,浑身战栗,嘴里嘟囔着,“别杀我!别杀我!”
柳欣妍看得出来,他很害怕,怕唐敬言,更怕……她?怕唐敬言是对的,因为他是唐阎王啊,但……为什么怕她呢?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
眼前一闪而过的,是一片猩红之色,还有那两个死不瞑目的男子带着震惊的扭曲的脸!
不,她不再是一个弱女子了,她……又杀了一个人。柳欣妍低头看了眼自己带血的衣袖,眼前一黑,径直后仰,幸亏,唐敬言一直握住她的另一只手,不然她多少要受点儿罪。
吴贤弟的求生欲极强,根本不用严刑拷打,只看了一眼唐敬言的脸,直接就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已经开始尸僵的程贤兄身上。
“……最初我们也是无意之间结实的柳荣贵,他没本事没银子,官职还小,我们本来不想搭理他的。程贤兄无意间夸了一个卖唱的歌女长得不错,柳荣贵忙搭了句话,说他家夫人长得比那歌女要好看得多。比起自家妻妾,程贤兄向来更喜欢别人家的,特别是发妻……这样的事他已经做了很多次了,轻车熟路的,我……我是头一回,我就是听他说的,有些心痒痒。”
“后头这宅子就是程贤兄的……他最喜欢这宅子,因为偏僻,闹出再大的动静也没事儿。今天柳夫人本是孤身前来的,程贤兄说上回在柳家喝酒的时候见过柳姑娘,觉得这母女同榻更带劲,就写了封信,花了些银子让个小乞丐送到了柳家……屋子里头那烟是楼子里头的老鸨专门给不听话的雌儿用的,只对女子有效,没想到柳姑娘这么厉害,熏了那么久那么浓的烟,她居然还能……”
“您近来不在京城,可能不知道呢吧,那柳荣贵被弄进诏狱了,我也是今天才听程贤兄说的,他说这事儿是他的手笔,他原来在楼子里头的时候人认识了一个匠人,能做假银锭假官印,临摹那些个名家画作也是信手拈来,熟稔得很,这回听说朝廷拨银子给铸印局重新铸印,他就寻了个太常博士的名头,说有空缺,让柳荣贵……”
吴贤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丝毫没有死者为大的念头,有的只是死无对证。
本来还多少觉得柳欣妍有些狠绝的林枫等人,在听到吴贤弟的这一番交待之后,只替她捏了把汗,如果真当如了程贤兄和吴贤弟的意,那么柳家搭上的很可能就是三条人命。
…………
心里装着事,大夫才刚用药不久,季敏就已经醒了过来,虽然精神依旧很不好,但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季敏就已经拉住了守在一旁的萧飒的袖子,迫不及待地道,“大人,人是我杀的,和我女儿没关系,她都是为了护着我,这才冒死顶罪的。你们放了她,把我抓进去吧,我愿意给他偿命!”
“柳夫人,您是不是记错了,那人的死,和您还有柳姑娘一点儿关系皆无,不过是分赃不均罢了。”
“分赃不均?”萧飒说得那么认真,季敏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她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她那向来温婉的女儿突然狂性大发,断了一个人的生路。难道……人真的不是妍妍杀的,只是她醒来的时候不对,这才误会了?
“对,就是分赃不均。柳大人之所以进了诏狱,也是那几人诬陷的结果。您先再好好休息会儿,等您再醒了,柳大人也当回家了。”
“真的?”什么是峰回路转,这便是了,“那……妍妍呢?”
“柳姑娘也刚用了药,这会儿正在您隔壁屋子休息。”
季敏看了眼萧飒,有些试探地问道,“那……可也有人守着她?”
刚才是有的,这会儿么……听说再不进诏狱捞人,就该直接捞尸了,所以他们家大人颇有些不舍地去捞未来岳父去了。
“药铺里头有个药女,是坐堂大夫的亲孙女儿,此刻应该是守着柳姑娘的。”
“我没事了,我想亲自去守着妍妍,行吗?”能说出这话,季敏明摆着是不信萧飒的话,萧飒倒也不是没脾气的,不过要看是对谁,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这是他们家大人亲口承诺过要护着的未来岳母,不能得罪,那便只能顺着了。
“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有言在先,如果柳夫人觉得身体有任何不适的话,还是请您继续回来休息。”
“好!”
…………
和旁的牢狱不同,诏狱安静得很,唐敬言一行一路行来,仅有官靴落地的回响罢了。至于审讯室么,唐敬言惯爱用一间,赵同知‘不屑’和他抢,圈定了另一间。至于刑具,倒是通用的,毕竟不可能同时将所有刑具用在一个犯人身上。
今天一早,柳荣贵又被早早地拉出了牢房,这一回,他们使用的是比较不费劲的刑讯法子--贴加官。慢悠悠的,他们将柳荣贵的手脚和脑袋固定,确保他即便挣扎也不能移动分毫之后,往他脸上盖桑皮纸,而后问讯之人含一口水,喷在桑皮纸上,待得一张桑皮纸渐渐湿透,被贴的人就会渐渐觉得呼吸困难。
这个时候,问讯之人就开始不紧不慢地发问,依旧还是昨天的问题,顺序不变,字数也不变,柳荣贵的回答依旧是一样的,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只是因为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答案,所以第二层、第三层桑皮纸又被陆续盖在了柳荣贵脸上。
命不硬的,贴个五层人就能被活活闷死,所以得到了三遍类似的答案之后,问讯之人决定换一种问法,“你贪墨铸造官印的官银,可是受了旁人指使?那人可是拿你的身家性命威胁于你?只要你说出他的名字,我们一定保证你的安全。”
“程……”柳荣贵才说了一个字,已经听腻味答案的刑讯逼供之人立马不耐烦地打断,“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记错了,那个人应该是姓唐……”
话音犹在屋中打转,他身后已经传来了令他胆寒的声音,“姓唐名敬言?你这是想诱供,说他是被我指使,这才贪墨了铸印的银子的?”
“唐、唐、唐……”
唐敬言侧目看了眼因为浸水而紧紧贴在柳荣贵脸上的桑皮纸,转头对林枫道,“这手艺瞧着有点儿差劲,林枫,不然你给他们示范一下,什么才是正统的贴加官?”
唐敬言所谓的示范是很简单粗暴的,直接让人把这人和柳荣贵并排捆上,让他亲身体验什么是正统的贴加官。
指挥使下诏狱的机会并不太多,诏狱几乎是赵同知和唐敬言的天下,唐敬言前脚刚来,赵同知后脚就赶到了。看到自己的人被捆着刑讯,赵同知的脸色很不好,“唐敬言,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同知,你觉得唐某看起来像是缺银子的人吗?”
当了唐敬言多年的对手,赵同知自认还是很了解他的,唐敬言这个人是极不爱多费唇舌的,换而言之,他不是个会说废话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意义的。
虽然不知道唐敬言又在挖什么坑,但赵同知还是勇敢地往下一跳,“谁缺银子,唐同知您也不会缺啊。”不说每年来自圣上或者指挥使的赏赐了,就唐家那日进斗金的各大铺面定期送来的银子都够砸死一堆人了。
“这么说来,赵同知您和您手下,上下不一心呢,您觉得我不缺,他……觉得我缺,还逼着柳荣贵也觉得我缺,我堂堂一个锦衣卫同知,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受冤枉吧?”
“自然是不能的。”这六个字,是赵同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深吸了口气,赵同知脸上浮现一丝勉强的笑意,“这般口无遮拦的手下,我也是不敢要了,便交由唐同知您处置吧!”
“我呢,向来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此次过来,是为了他。”目光所及,正是柳荣贵躺着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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