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怀着孩子的关系，柳欣妍比往日还要更妇人之仁一些，听说张盈盈也许很快便会一尸两命，她竟忽而觉得张盈盈有那么点儿可怜。
不过想起她让人杀掉佟翠萍时候的果决，那点儿怜惜之心很快就荡然无存了。或许就像唐敬言说的那样，与其带着这样的身世出生，那个孩子不如早早归去，重新修个好点儿的来生。
“……她说，她的孩子因此没了，她娘也疯了。”人都死了，柳欣妍也不想太过计较究竟谁错得比较多，现实是她和她娘虽然都受了惊吓，但都好好儿的，而佟家母女一死一疯，“如果可以的话，让她夫家把她接回去吧。”
柳欣妍曾听七星村里的老人唠叨过，女人若是没有婆家，活着的时候孤单一人，死了也是孤魂野鬼，不但会被别的恶鬼欺负，还会被鬼差责打。
“你不必自责，那些都是她们咎由自取。”唐敬言向来理性，鲜少感情用事，在这件事情上，唐敬言看到的不是仗势欺人，只是弱肉强食。如果他们够厉害，即便是他唐敬言，也不得不妥协。
柳欣妍摸了摸还来不及有任何起伏的腹部，“就当做是为咱们的孩子积阴德吧。”
鞭尸、剁碎了喂狗、曝尸荒野……唐敬言想过很多种对待佟翠萍尸体的方式，只除了给她寻个‘庇佑’之处。他觉得让她曝尸荒野就已经是看在他那未出生的孩子份上了。不过既然柳欣妍这么说，为了她能安心、无愧，唐敬言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让她夫家把她接走，埋在他们家祖坟里头。”
柳欣妍被唐敬言搂在怀里，汲取他身上仿若源源不绝的热量，有些疲乏却又不敢闭眼，就怕这是个梦中梦，醒来之后她依旧还被困在那个冰窖之中，任人宰割。
唐敬言见她的眼皮不停地往下掉，伸手轻拍她的背，低声哄着，“睡吧，已经没事了。”
柳欣妍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有些事迟一步都千差万别，更何况这一幕整整迟了一辈子。
换衣裳、喂姜汤、点炭炉、捂被子……即便一项都没落下，柳欣妍夜半还是起了烧，整张脸烧得红扑扑的，触手可及之处都有些烫手。
夜半时分睡得正香的时候却被人硬生生拍醒，漆黑一片只能朦胧看到床头站着两个人影的时候，老大夫一口气差点儿没能上来，有那么一瞬间，老大夫还以为他寿数到了，这是鬼差夜半来拘魂来了。
见老大夫醒了，其中一人道，“我们大人请您去给我们家夫人看诊。”
老大夫，“……”这特么是人，省了他一句到嘴边又不大敢问的‘你们是人是鬼’了。
“你们……怎么进来的？”
“翻墙！”
“撬门！”
一人一词，配合得极好。
“怎么不点灯？”
“怕吓到您。”
“看得见。”
老大夫：“……”夜半看见两个朦胧的黑影才更吓人好吗？
“你们大人是哪位？”其实老大夫心里已经大约有了答案，但就是不死心想要问上一问。
“锦衣卫唐同知。”
“他那夫人又生病了？都怀了身孕的人了，怎么就不能注意一点儿呢？到底还想不想要孩子了？不想要就直说，别折腾自己连累别人。”
“这会儿外头有些凉，您穿这身衣裳出门吧。”
“这颜色看着就不怎么吉利，还是换一件吧。这件蓝色的就不错。”
老大夫：“……”
老大夫紧赶慢赶到达唐府的时候，唐敬言正准备用烈酒给柳欣妍降温，“你等等，你要干嘛？”房门一打开，便是一股子呛人的酒味。
“还不快点儿把帕子放下，你去把窗户开了，你把门再打大些，你把酒弄外头去！”老大夫一来，就开始分派众人‘干活’。众人面面相觑一番，见唐敬言十分听话地照做了，他们便也一一行动起来。
“烈酒倒确实有降温的功效，不过烈成这样，等她身上的温度降下来，这肚子里的孩子只怕也不能要了。知道为什么吗？你给你媳妇儿抹烈酒，就等于给她肚子里头的孩子喂酒喝，你自己说说看，那么小的孩子，经得起这么烈的酒吗？”
柳欣妍此刻正双眼紧闭靠在唐敬言怀中，唐敬言闻言，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如果只能二选一，我选她。”
“选你个头，我是大夫，又不是稳婆，现在也远远没到要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地步。”
老大夫在烛火上烤了烤自己的手指，觉得不那么凉了之后，开始给柳欣妍探脉，这两指一按下去，老大夫便是一顿，而后悄悄地把食指和小指也搭在了柳欣妍胳膊上，她这手上的温度，给他暖手是正正好。夜半时分让他老人家出门，他这手都快被冻掉了。
“怎么寒气这么重？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被人关在冰窖里一个多时辰。”
“……多点几个炭炉……先用温水给她擦身，尽量多喂点水，一个时辰之后如果温度还没降下来，你让人把我叫起来，现在我再去睡会儿。”
柳欣妍其实一直在出汗，只是出汗归出汗，她身上的温度却一直没降下去。唐敬言伸手给她解盘扣，刚才因为老大夫要来，他特意给她系得严严实实的。
在唐敬言开始解柳欣妍脖子中间的那第一颗盘扣的时候，柳欣妍就皱了皱眉，在唐敬言解到腋下的那颗盘扣的时候，柳欣妍猛地睁开了眼，伸手有些无力地推了推他的手，“不要，你走开！”
“妍妍？妍妍你醒了？是我，敬言。”
柳欣妍的目光有些迷离，她对着唐敬言的方向看了良久，似是终于认出了他后，她突然泪流不止，“夫君，夫君我好疼。”
“疼？哪里疼？”在唐敬言慌张地想让人去把才刚离开不久的老大夫重新找回来的时候，柳欣妍颤抖着把手伸到了他跟前，“手指没了，疼。”
唐敬言低头，看着柳欣妍伸到他跟前的完好的左手，一时无言，良久，他积攒了半天的力气全都化作了一个问题，“哪个手指没了？”
柳欣妍眨了眨眼，动了动小拇指，“小拇指，他们说你要是不来，下一个就要剁掉我的无名指了。好疼的，疼得我都昏过去了。你为什么不来，我和孩子都在等你，一直等你，等了好久好久。”
“是我的错，不该让你等那么久。”
“你来了，你终于还是来了。夫君，我想和你说，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没了？林枫，别告诉他，他会难过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头，柳欣妍都在自言自语，说的全都是唐敬言害怕从她嘴里听到的话。
所以老天其实很公平，给了他重新再来的机会，却也没有亏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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