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天,风景秀丽的海岛上,她遇到了二十岁的贺修宸。
那是她活到现在为止最美好的七天,短暂得像一场华丽的冒险,却被她遗忘在时光里,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却又戏剧化地记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视线里是一张放大的俊脸,比记忆里沧桑一些,她不自觉地伸手去碰触,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贺修宸在病床边守了两天一夜,想了无数种她醒时的情形,唯独没料到这一种。
几十个日日夜夜,他没在她眼里看到那么深刻的爱意与依恋,当她清澈的眼眸重新盈满那些东西时,他才发现,他有多么渴望她的喜欢。
两天前得知她的父亲真的是他父母的恩人,他内心悔恨焦灼,想跟她道歉,好好和她谈谈,公司却出了紧急事务。
他处理完,独自沉思了很久,在浮沉的心绪里学着正视自己的感情,他想陪她把孩子生下来,想和她好好过日子。
然而,不等付诸行动,别墅的电话匆匆打来,说苏夏出事了。
那一瞬间,贺修宸仿佛听到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他连闯数个红灯回家,见到的是苏夏被抬上救护车的场景。
三十多个小时,他寸步不离,一颗心如油煎火烤,在仪器一次次的危险警示里,他终于意识到,他真的错了。
而撇开那层让他悔不当初的歉疚,他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苏夏再也醒不过来,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给他。
天可怜见,苏夏醒了,还如此温柔。
贺修宸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出声,活生生僵成了一尊雕塑。
苏夏抚着他的脸颊,嘴角弯起,纯净的笑容里夹杂着几分羞涩:“你的眼睛好了吗?我带你去看海鸥,好不好?”
贺修宸浑身一震,像有人在他脑袋里重重砸了一锤,他有点儿懵。
活了二十七年,说要带着他看海鸥的,只有一个人。
“苏夏。”贺修宸嗓子发紧地唤了一声,大手握上她的肩膀,没意识到力气略大,呼吸不太稳地问,“你说什么?”
苏夏脑海里的风和日丽陡然破碎,视线渐渐清晰。
她眨了一下眼睛,面前是二十七岁的贺修宸,余光里找不到阳光的残影,这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处,昏迷前的画面也争先恐后地刺激着神经。
苏夏猛地收回手,变脸似的,零点几秒之内,从笑容灿烂回归到面无表情,再无半点柔情。
贺修宸摇了她一下,急切地问:“苏夏,说清楚,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苏夏皱眉,哑着嗓子道:“我没摔死,你打算现在杀了我做成医疗事故吗?”
贺修宸松开手,漆黑的双眸紧紧盯着她,追问不停。
苏夏很累,各种意义上的,但她撑着没睡,而是用视线仔细描摹他的轮廓,从眉骨到眼窝,从鼻梁到嘴唇,不放过任何边角。
他是极其英俊的,像用心雕琢的工笔画,每一处细节都无可挑剔,只是更成熟了。
若是还能回到曾经的模样,那该多好啊。
苏夏喟叹般地想着,随即自嘲一笑,问他:“贺修宸,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李薇薇?”
贺修宸动了动嘴唇,不知为何没回答。
苏夏却明白:“因为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对吗?”
贺修宸倏然抬眸,薄唇抿成一条线,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蜷,无端有点紧张。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苏夏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七年前的夏天,一名十八岁的女孩和父母去度假,在小岛上,她无意间发现了一间没人的小木屋,她很喜欢那里,每天都去。”
“有一天,小木屋里来了‘客人’,是个很好看的男生,他敏感、谨慎、多疑,明明眼睛看不见,又发着高烧,可就是死活不愿意去看医生。”
“女孩生拉硬拽,想带他去,奈何他力气太大,怎么拉都拉不动,还把他弄生气了,掐着女孩的脖子问她是不是要杀他。”
“女孩害怕极了,从小木屋里跑出去,回到家却怎么都睡不着,他担心那个男生出事。”
“半夜,她过不了良心那关,起床找了退烧药,带着保温杯去了小木屋……”
男生烧得神志不清,越发难缠,她费了好大劲才让他把药吃了,又怕他反复,她索性在那里陪了他一夜。
第二天,男生的烧退了,她却有点不太舒服,赶紧吃了药,去给男生买吃的。
大概是真的饿了,也或许是陪护的情意让男生卸下心防,他吃了她买的粥,和她说了几句话。
那天之后,女孩每天都往小木屋跑,陪男生聊天解闷,和他约定等他好了,就带他看小岛上成群结队的海鸥。
“艾米莉……”贺修宸艰难地发声,眼底布满红血丝,嗓音颤抖地问,“你是艾米莉,对不对?苏夏,你是她,对吗?”
苏夏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嘴角在笑,泪水却打湿了洁白的枕头,她说:“女孩真傻,你猜她后来怎么样了?”
贺修宸不想猜。
这些话犹如晴天霹雳,震碎了他坚硬的躯壳。
他不管不顾地把苏夏拉起来,几乎是吼着问:“苏夏,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你是艾米莉,是不是?回答我!”
苏夏被他晃得想吐,眼泪不停地掉,她哽咽着说:“女孩那时候有个特别好的朋友,也在那里度假。”
“女孩忍不住和她分享男生的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抢走了女孩的秘密,据为己有,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一点都不好笑!
贺修宸只觉有人将他的心剖成了两半,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分崩离析,那结果,他无法承受。
苏夏太累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真切。
“贺修宸,我曾问过你,若有一天,你发现对不起我,你要怎么办?这个答案,我能活到听你亲口回答的时候吗?”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他,复又垂下,很快睡了过去。
贺修宸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宛若深海溺水,怎么呼吸都吸不进足够的氧气,逐渐坠入深不见底的渊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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