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被我的突如其来的失控吓住了,邓关凤被我抓住的手蜷缩成一圈,她拼命挣扎着想要脱开我的禁锢,可是她虽然不说事养尊处优但毕竟衣食无忧,没干过多少重活,手臂没什么力气,她最终落败:“伍一,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的眼睛已经被眼泪彻底覆盖,我看不到邓关凤的表情,我也无法从她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里面窥见她是否对我有着哪怕一丝的愧疚。但是我很确定的是,她这么一句有心无力毫无营养的话,在此时此刻无法压制住我情绪的崩溃。
用我此生大概最怨毒的眼神,我盯着她,我把她的手抓得更紧,却没有再往自己的脸上摔,我而是把她的手悬在半空,讥嘲与悲凉崩腾:“邓关凤,你上次为了伍小菲来求我,求我割一个肾给她的时候,你抓住我的手,你肯定摸得到,在你面前的伍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她的手粗糙得跟那些抚不平的沟沟壑壑一样,她的手到处都是茧子,抓起来硌人得很。你肯定能摸出来的,但你最终选择视而不见,对吧!”
“因为在你的心里面,只有伍小菲才是你生命里面的小公主,而我就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祸害!我祸害了你的生活,所以我活该被抛弃!所以我活该在最需要你的年纪,不得不咬着牙承受你给我的所有冷漠和冰冷。”
“邓关凤,你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家长的款的时候,你能不能先检讨一下你自己,这些年以来,你对我尽过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吗!你别以为,你每个月给伍月梅拿几百块的伙食费,就是对我的照顾!”
“我实话告诉你,哪怕你给了伙食费,在我来深圳之前,在我逃开那个噩梦一样的家之前,我没有一顿饭是吃饱的!我不但吃不饱,我还比不上伍月梅邻居家里的狗!毕竟那条狗不吃馊掉,已经发酸的番薯粥!在她家附近那个藏在隐秘地点的黑心虾仁作坊,我也是其中一名被送过去剥虾挣钱的童工!我从八岁开始,每一个周末,都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度过,而伍月梅一天只会给我一个包子!她连一个手套都舍不得给我买,我的手被扎得到处都是坑,就像蜂窝煤一样!”
我越说越是激昂,那些黑暗的记忆带来我的委屈越来越浓郁,它们就像是要吞噬了我一般,让我禁不住加重力道扼住了邓关凤的手,她可能是一个吃痛,她尖叫了一声。
伍湛大概是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没有作声,他似乎想要帮着邓关凤从我的手上脱离开来。
把脸拧过去,我瞪着他:“你如果还有点良心,你就站在那里别动!我的话还没说完!”
嘴巴张了张,伍湛还是没有说什么,他最终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我。
把已经渐渐模糊的目光转回到邓关凤的身上,其实我已经看不清楚她的轮廓了,可是我就是这么固执地将目光的焦点落在她的身上,继续说:“你以为,被你抛弃的那个我,就这样,就足够惨了么?你别太天真了!”
“等我慢慢长大,上了初中,王大义就不打我!或者可以这样说,如果伍月梅要打我,他都会阻止,让她别打我的脸!我不知道我该感激你,还是该责怪你,你给了我一张看起来没有那么寒碜的脸,也就是这张脸,给我带来了噩梦!”
“我的噩梦发生在我高考完没几天,王大义骗我说伍月梅那个混蛋住院了,我那时候还保留着人性中最后一丝天真和心软,于是我就跟着他回家了。关上门来,他要侵..犯我,他不断地扒我的衣服!我好不容易拿锤子砸了他,逃出了家门,这才逃过一劫!”
“第二天我回去找他们一家人理论,总算发现了,不管我在王大义家里,或者是在你这里,都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这个事实!伍月梅她维护自己的老公,我虽然觉得她简直恶心到不行,但此刻我大概可以理解她那种护短的心理。可是你生了我,你甚至问都不问我,就听从伍月梅说的话,真的以为我勾引王大义,不痛不痒地给了我一个学期的学费,就此再也不用管我!”
“我就这样被他们扫地出门,无处可去。可是王大义并没有因此放过我,他在晚上九点把我带到运河边,借着夜色掩护,把我的衣服全部都扒掉了!要不是王进军带着他朋友过来,王大义就得逞了!可是王进军救了我,他也毁灭了我所有青春的憧憬!他那些朋友就是人渣,各种侮辱我!我最后光溜溜跳进了运河里面,要不是有个人不顾性命跳下救我,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择深圳大学吗?以我的成绩,我完全可以选择更好的学校,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会选择来深圳念大学!就是我伍一,曾经是一个傻逼,是一个蠢货,是一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我那时候还分不清楚局势,我以为只要我来到了深圳,我就能离你们近一点,我就能修补那些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我就能寻回那些缺失已久的亲情!”
“可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你并不会因为我来到了深圳,而对我作少少的关注,而你也以为我伍一活在那种只需要几千块钱就能读完整整四年大学的时代!你后面不供我读书我不怪你,我有手有脚我自己能挣钱!我总算接受你真的不愿意再要我的事实,开始孤单却平静的生活,可是你后来为什么要主动贴上来伤我多一次!”
“你打电话给我,说我爸过生日,你热切地喊我小一,你为什么要喊得让我心软!让我心软答应你过去吃那一顿我压根吃不到什么滋味的晚餐,然后我收获你带给我的重重一击!我想你大概都不记得了,当时是一个叔叔说要给我介绍一个留学生,你想都没想就跳起来说,留学生适合伍小菲,而你之前给我介绍一个开掘土机的,我都不愿意去看!是不是在你的心里面,像我这种你看不上的垃圾,般配一个无家可归睡天桥的男人都卓卓有余,都是高攀了人家,而你的宝贝伍小菲,她就算嫁给美国总统,都是下嫁,都委屈了她!”
“我知道你没少跟身边的亲戚朋友抱怨我不贴心。邓关凤你告诉我,一颗被你彻底揉碎,冷冻的心,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和犯贱,才能再一次贴上去任你践踏!我的骨子里面,没有太多犯贱的基因,我不想再犯贱了!”
“今天,你一过来,就对着我摆出母亲的款,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担当得起母亲这个称呼吗!我不给伍小菲捐肾的时候,你骂我心肠黑,你说你当初真该一把摔死我,你还说生一块叉烧都好过生了我!我当时很想转过头去跟你说,你当初就该直接了断我,而不是用漫漫的岁月来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邓关凤,你当初一把摔死我,我还会念你的仁慈念你的恩!可是你没摔死我,你只是冷漠地赐给我一地的狼藉,和一颗坚冷的心!”
“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在你面前我就是一个心肠黑的女人,那我也是拜你所赐!你骂我心肠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也高尚不到哪里去!你别给我摆出一副姿态很高,我要跪舔你的样子!任何人都可以在我伍一面前耍孤傲,就你邓关凤不可以!你没有这个资格!你没有点家长该有的样子,就别刻薄地要求,我该有女儿的样子!”
就像是疯了一般扫射后,我似乎浑身的力气都用去声讨邓关凤了,我的眼前一黑,抓住邓关凤的手颓然松开,整个人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
借着那不算小的冲击力,我从暴走的雾霾中走了出来,即使我还控制不住奔腾的眼泪,但我的理智逐渐回到了身上。
用两只手交错地飞快把那些一文不值的眼泪擦掉,我微微仰起脸来,漫不经心地睥睨了一眼嘴巴微微张开,满脸尴尬的邓关凤,满满的冷漠:“我今天话有点多,但我能肯定的是,这是最后一次。现在,你可以滚出去我的办公室了,我要忙了。”
邓关凤的脸上,依然是尴尬和难堪的交集,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几次,才从嘴里面冒出一句:“对不起。”
可惜此时此刻的我,对于“对不起”这个词的偏见,还强烈地存在着,我依然认为中华文字博大精深,好多词都能找到自己的意义,偏偏就“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最敷衍的毫无用处!
再次冷冷睥睨她一眼,我站起来,作势想要朝办公桌那边走去:“出去的时候,给我带上门。”
在我意料之中。
哪怕我痛哭流涕痛斥邓关凤对我的冷酷和残忍,在这一刻,她依然把冷酷残忍进行到底:“小一,算是妈对不起你。但是小菲没有做错什么啊,算是妈求你,你放过小菲好不好?她才二十多岁,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留下一丁点的案底,都会成为她后面的污点。小一,她是你妹,你就帮她这一次,放过她好不好?你现在在友漫不是当领导了。你放过小菲好不好,就当妈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放过小菲这一次。我保证把她带回去,好好看着她,再也不让她听信陈竞的话,跑来这里给你添麻烦。好不好?”
说完,她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摇晃了一下。
我的鼻子再度一酸,我拼命忍住,用力一甩,把邓关凤的手摔开:“你对我来说,已经一文不值。我为什么要给一个一文不值的人所谓的面子。给我出去。”
我可能是摔得太过用力了,邓关凤一个趔趄,连连后退了三两步才站稳,在站稳脚跟之后,她忽然转向伍湛:“你杵在那里做什么,你快过来跟小一好好说。小菲是个姑娘家,她不能留有污点!”
循着邓关凤这些话,我轻飘飘地瞥了伍湛一眼。
只见他的两只手,垂挂在那里,捏起了拳头。而他抿着嘴,满脸的情绪奔涌。
嘴角抽搐了一下,伍湛回望我一眼,他最终把目光转到邓关凤那边:“妈,我们回去了!这事原本就是小菲做的不对,她该为自己的任性受到教训!”
伍湛这两句话,说的语调不高,沉沉的却满满的掷地有声,我被微微惊了一下,而邓关凤的反应似乎更大一些,她瞪着伍湛:“你说的什么瞎话!你过来给我捣乱的是不是!”
再度把目光跳跃回到我的身上,伍湛的声音徒然放缓一些:“你看看伍一刚刚哭成什么样子了!你不觉得羞耻吗!你还好意思在伍一面前哔哔哔那么多!你对不起她,我们全家人都对不起她。你还不懂吗!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吗!你之前老跟我说,伍一太不像话,你数了她多少个罪状你给她扣了多少个罪名!我居然还信了你!我现在感到羞耻!你不走我自己走了,你要闹,自己留下来慢慢闹!”
就像是为了给伍湛这突如其来让我意外不已的话伴奏似的,他的话音还没有全落下,门忽然开了。
门外面,站着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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