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的脚步也随之一顿。他转眸看向安盈,笑容也缓缓漾开,“去找他吧。”
安盈略作犹豫,她看向小七藏身的地方。那里并没有被这些动乱波及。萧天傲已经死了,无论是叶子桓,还是无伤,都不会去那个地方。
小七在那里是安全的。
“快去吧。不要再错过了。”正想着,萧逸又催促了一句。
安盈望向他。萧逸的脸上始终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笑,没有半丝不悦,甚至好像在鼓励她似的。
安盈终于回了一个笑容,她向他点点头,什么都没说。然后转身,向北门跑去。
她必须在百里无伤冲进内宫前拦住他。待他真正进了内宫,叶子桓只需要派人将四面宫门落锁,再趁机召集驻守在皇城之外的守卫军,将皇宫周围层层设卡,那时候,这宫里所有的人都会身陷囹圄,即便百里无伤真的无所不能,也不能从那千军万马中全身而退。
她跑得很快,与四散的人群逆向而行,那些奔逃战场的宫人不住地撞着她的肩膀,可是尘烟太浓,安盈身上的华服也早在天坛的大火中被火焰燎得凌乱不堪,没有人认出她的身份。
马蹄声越来越近。刀剑相击声仿佛响在耳侧。越是接近百里无伤,周围的人便越来越少。除了拼死抵抗的侍卫,其他人早已经找地方躲了起来。
终于跑到了北门进来后的第一个大广场,安盈已经气喘吁吁,她捂着胸口,一面大口呼吸,一面抬头,勉力朝远方望过去。
然后,她看见了他。
她看见了那个黑衣黑发,却皎若明月的男子。
看见那张久违三年的脸。
她看见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她看见他的剑。
时光突然倒流,在多年以后,人世沧桑变化不堪,她不再是牢狱里那个孤独无依的小丫头,她尝试着变得强大,她一直在变强,她终于不仅仅在追随着他的脚步,她想平视他,甚至超越他——可是,多年后的这里,在离宫这个更大的牢狱里,她仍然只能仰视着他的身姿。绝世风华,宛如从前。
百里无伤坐在疾驰的马背上,身体却并未随着骏马的颠簸而起伏,他看上去那么稳,每一次挥剑,都带着无可比拟的气势,当剑尚在他的手中,当他不再被任何东西所困,他就是睥睨天下的王者。
安盈呆呆地看着他,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她已经分不清那些耀眼的光,到底是他的剑光,还是一片倏然划过的流星。
然而厮杀声太大,破空的箭矢暗器,它们混淆了他的视线,分散了他的精力,百里无伤没有看见安盈。
马蹄声越来越近,那个耀眼的身影终于从道路的尽头,驰到了她的眼前。安盈就这样站在广场中央,她将手放在嘴边,用她所能及的最大的声音,高呼着他的名字。
“无伤——”
唇角噙笑,眼底含泪。
无伤,无伤,这个名字,已经在心中徘徊太久太久了。
久到生根发芽,终于此生难弃。
百里无伤已经冲过了北门,带来的三百精兵,现在只剩下不足一半。
他信手挑开已经刺到鬓角的短剑,扭头向离他最近的方照问道:“刚才天坛那边传来的巨响,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离宫的守卫比平日多了几倍,宫中只怕有异变。刚才爆炸的动静那么大,城外的守卫应该惊动了,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方照双腿一夹马腹,躲开了一名向他们撞来的死士。
百里无伤也将身体一侧,轻描淡写地避开攻击,听见方照的回答,他的身体也略微伏低了些,催着坐下骏马追上方照,“该死,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状况。赶紧找到安盈,如果这次不行,就来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将她带回去为止。”
“王爷只吩咐属下陪陛下疯这么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方照板着扑克脸,冷冷地回答。
百里无伤唇角一勾,笑容里满是邪肆与自负,“是吗?那没办法了,只能来多少人,杀多少人了。”
方照眸光一冷,没有接话。
言语间,他们已经快接近第一个广场。地势变得空旷起来,原先被冲散的皇宫守卫重新集结起来,他们摆开阵势,抢到百里无伤之前,或张弓,或执矛,呈半圆形堵住了他的去路。
百里无伤的速度根本没有减下丝毫,他直接横剑于胸,正想硬攻,透过那些人的肩膀,隐约看见人群幢幢中一个模糊的身影。百里无伤心中一动,还想细看,那堵在前面的小头目突然往下狠狠地挥下手,“放毒箭!”
百里无伤扯进缰绳,马的前蹄扬了起来,长长地嘶鸣着,毒箭果然纷纷射至,那些箭却并没有对准百里无伤的队伍,而是在半空中炸成齑粉。一股刺鼻的浓烟带着碎屑落下。
“烟有古怪,捂住鼻子。从旁边绕开。”方照翻身迅敏,他转头大声吩咐后面的人,百里无伤也拉起面罩,扭转马头,从广场右边的小道冲了过去。
直到他们躲过毒气范围,越过了广场,百里无伤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地空了一下,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怎么了?”方照问。
“不知道,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百里无伤若有所思地回答。
“陛下难道以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后,陛下还能隐瞒身份吗?”方照冷淡地提醒了他一句,很快将百里无伤的话抛到了脑后。
萧逸在安盈转身之时,已经收回了视线。
“就这样放她走,甘心吗?”纳兰静雪却一直望着安盈的背影,在萧逸身后轻声问道。
“只能如此啊。”萧逸并没有直接回答,可是那带着笑容的遗憾,却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情。
还是不甘心吧。可即便不甘心,也只能如此。
安盈的性格其实固执而自我,她可以为了自己觉得对的事情,而摒弃天下人,包括自己。在那样孤僻生脆的心中雕刻下的名字,岂是那么容易被改写的?
况且,他喜欢的安盈,原是她全部的模样。萧逸并不妄图改变她。
然而,过刚则易折,这个道理,她到何时才能明白?
纳兰静雪注视了萧逸片刻,终于转开话题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殿下?”
“我在已经不是太子,殿下这个称呼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叫我萧逸吧。”萧逸微笑着纠正完,然后,很认真地思索纳兰静雪的问题,“什么打算?嗯,大概会买一艘船,船上放着满满的美食和书,然后,天天晒太阳,钓鱼,看书偷懒吧。”
如果真的能得偿所愿,那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纳兰静雪微哂。
从前和萧逸接触,萧逸在他面前展示的那一面,都是深谋远虑、智雅无双的,可是这个愿望,却疲懒得很。
然而听完这个愿望后,纳兰静雪的心突然变得很平静,他问:“至少,你还需要一位船夫吧?”
萧逸倒是不以为意,“没有目的地,要船夫干什么?”他走了几步,经过纳兰静雪身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比起当船夫,你应该还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吗?我还能去哪里。”纳兰静雪自嘲般笑道:“沙地虽是我的故乡,却并不是我的归处。”
“哪里有思念你的人,哪里就是你的归处。你虽然是遵循我的命令,回到沙地,可是这些年,沙地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值得你留恋?不要那么早做决定。终有一日,你会发现自己并不是孑然一身。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静雪。你的时代不过才刚刚开始。”萧逸回眸,看着烟尘蒸腾的北门,自语般道:“对于你们,这也不过只是开始而已。”
——幸好,那个人,是值得托付的。
百里无伤之所以会这么兴师动众,不过是想告诉那些还在为之前的流言蜚语而恶意揣度的人们:他,百里无伤,确实深爱着安盈。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不管他们中间到底有何等阻拦。他无所畏惧。
遇神杀神,佛挡杀佛。
这是一种高傲至尊的我行我素。渺视礼法,渺视一切。
就这点上,那两个人……还真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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