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没等到第三天,隔天半夜就赶回了京城。
李桐已经睡着了,被宁远一指头捅在胳膊上,吓的差点叫出来,宁远坐在床前脚塌上,拧着身子,胳膊支在床沿上,目光亮闪喜悦的看着有几分迷糊的李桐。
“不是说明天才能赶回来?怎么这个时候就到了。”李桐急忙坐起来,“没出……”
“没事,就是想早点看到你。”宁远仰头看着李桐,李桐一呆,上身前倾,凑到宁远面前,就着帘子外渐行渐近的一盏烛光,仔细看着宁远,伸出手,抚在宁远脸颊上,“我也想早点看到你,可我不想看到你又疲惫,又这么瘦。”
宁远脸靠进李桐手心里,蹭了蹭,“等明天缴了旨,回来好好睡上一天一夜就好了。我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味儿大。”
“我让人备水……”李桐话没说完,就被宁远打断,“不用,天一亮我就得回驿站,洗澡得好大一会儿看不到你,还耽误说话。”
“这一路查过去,吃了不少苦头吧?”李桐听宁远这么说,也不坚持,干脆挪下来,挨宁远坐在脚塌上,和他说话,宁远一边伸手从床上拽下被子,将李桐裹住,一边答话,“别提多苦了,路上辛苦就不说了,不叫苦,可那帮人……那帮孙子,伎俩百出,半点廉耻都不要,跟这帮蛆虫打交道,真是苦啊!”
看样子宁远不但吃了苦,还受了不少委屈。
“大长公主说,那些人打架打不过你,玩心眼也玩不过你,让我不用担心。”李桐挪了挪,伸手给宁远揉肩膀。
“那是!”宁远往下滑了滑,侧着肩膀让李桐给他揉,“那也苦,太无耻,生气。”
“嗯,我看了你写回来的折子。”
“不说这个了,你还好吧?没人欺负你吧?”宁远挥了挥手,挥开那些不愉快的话题。
“谁敢欺负我?”李桐失笑,“我很好,就是常常想你。”
“我也想你!”宁远抓了把李桐的头发,在脸上蹭了蹭,“遇到糟心事,就特别想和你说说话儿,吃到好吃的,更想你,就觉得一个人吃实在没意思,偶尔有几件让人高兴的事儿,你不在,就觉得锦衣夜行好没意思。”
“那你现在说给我听,那些高兴的事儿。”李桐握住宁远的手。
“好,先说我闯营的事……”宁远挪了挪,握紧李桐的手,一件件说那些让他高兴的事儿,李桐下巴抵在宁远膝盖上,听的津津有味。
“……说说你,”宁远眉飞色舞说完,看着李桐问道:“大姐没难为你吧?大长公主呢?”
“大姐姐难为我干什么?你临走前,大长公主不是说她不懂军务,让你把京城防卫的事交给大姐姐么,大姐姐说禁军简直就是一群草包麻袋,不堪一击,说要亲自训练禁军,就是宁家的那种亲自训练,就一天,朝廷里,就有不少人说有损国体,一个接一个找到大长公主那里,大长公主就让我去劝大姐姐……”
“你能劝得下来?”宁远撇着嘴,他大姐的脾气他知道。
“当然劝不下来,后来大长公主找大姐姐吵了一架。”
“……”宁远瞪着李桐,“谁赢了?”
“皇上说,这一架大长公主占了上风。”李桐带着笑。
“这一架?还不只这一架?”
“是啊,这一架吵开了头,后头就一直吵,到现在,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了,跟下棋一样,互有胜负,有大事,也有小事,比如端午的粽子是以甜粽为正统,还是咸粽才是正统。”
“这事还用吵?当然是甜粽……不是正统,湖州粽子天下第一。”宁远说到一半,改的极快。
天好象亮的特别快,两人还有好多话没说,一缕晨曦已经映在了窗户上。
“夫人,到早朝的时辰了。”水莲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宁远的声音戛然而止,挪了挪,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你这个丫头,我是说,你这些丫头,年纪都不小了吧?该……”
“换一个也得提醒这一句,这是她们的本份。”李桐打断宁远的话,推着他往外走,“快回驿站,快去缴旨,快点回来,我等你吃早饭。”
“好!桐桐,你再睡一会儿,我缴了旨,再告几天假,一会儿就回来。”宁远低头在李桐头发上吻了下,大步出门走了。
宁远先去见皇上和宁太后,顺顺当当缴了旨,再去宝箓宫,福安大长公主在长案上摊了七八份折子,正一张张对着不知道在找什么,宁远进去,磕了个头就被打发出来了。
宁远愉快非常的出了宫门,正要上马,对面茶坊里,墨七挥着手跑出来,“七哥!七哥,我等你半天了。”
“我一早上赶到京城到现在,还没有半天呢,说吧,什么事?”宁远一只脚蹬着马蹬,一幅立刻要走的姿态。
“我知道七哥着急回家,也没什么大事,我陪七哥回去,边走边说。”墨七挥着手示意小厮牵马过来。
“你陪我回哪儿去?有事赶紧说,不用跟我走。”宁远急忙摆手,陪他回去,什么意思?
“七哥不是着急回家见嫂子么,我懂。”墨七是真懂,“我送你到你们府门口,边走边说,两边都不耽误。”
“什么事这么急?”宁远这才上了马,打量着墨七问道。
“是小六。”墨七顿时神情黯然,“求了外任,这事你肯定知道了,大大前天,吏部委任下来,前天一大早,小六就走了,我跟他打过招呼,说要给你饯行,他当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前天突然就启程了,幸好他头天打发人买祭路神的东西,正巧让李家大哥碰上,让人告诉我,那天太晚了,我一大早赶到他们府上,他已经启程了,再赶出来,幸好赶上了……”
墨七的絮絮叨叨里,带着说不出的伤感和纠结,“……他说不怪你,就是不想见你,七哥……”
“别难过了。”宁远脸色有些沉郁,“他不想见我,也是人之常情,他总算有所醒悟,这不是坏事。”
“我知道,阿爹也这么说,可我……一想到从前……七哥你没看到,前天小六就带了十来个人,三四辆车,实在是可怜……我一想到从前……”墨七抹了把眼泪,又抹了一把。
“没有从前了,你不是也求了外任,什么时候走?”宁远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
墨七再抹了一把眼泪,“下个月,阿爹不放心我,说现在不比从前,他得跟我一起走,我这一任……阿爹说要我连做两任,这一任就是六年。”
“别想从前了,想想以后吧,都长大了,季疏影也求了外任,这几天就要启程了。”
“是。”墨七应了一句,眼泪下来了,“都走了,还有李家大哥。”
“嗯,李家大哥已经启程赴任了,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一场筵席散了,还有下一场,也许下一场更热闹、更好。”
“没有下一场了。”墨七带出了哭腔,“我心里,就咱们……就这一个最好,七哥,李家大哥走,我一点也没难过,六妹妹连胭脂铺子都带上了,还有李家太太,人家是一家子,就是小六……当初咱们……小六……”
墨七一声接一声抽泣。
“当初才是龙潭虎穴,危机四伏,你看不到,小六也看不到罢了。”宁远神情渐冷,“想哭就好好哭一场吧,哭了这一场,以后,不要再想从前了。”
“好,”墨七连连抽泣了几声,“哭过了,小五说过我了,不哭了,我知道,阿爹也这么说,就是见了七哥,就想到小六……不想小六了,阿爹说了,小六跟我一样,都是有傻福的人,七哥,你回吧,我以后不想了,也不哭了。”
墨七在定北侯府巷子口勒住马,和宁远作别,宁远也勒住马,直视着他,片刻,勒马靠近,抬起手,在墨七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松开缰绳,纵马进了定北侯府。
墨七在巷子口看着宁远进了府门,呆坐在马上出了半天神,长长叹了口气。
七哥说的对,这一场繁华热闹,已经散了。以后,留在京城的,和离开京城的,再怎么各自繁华、各自热闹,都是另一场喧嚣盛筵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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