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还有几天就放假了,班主任许老师把定远叫到办公室,严肃的对定远说:“尧定远,你是我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品学兼优这四个字用到你身上一点不为过。可根据县上的政策,今年所有的中师生必须下到村校教书。”
“什么?不是成绩好的同学可以留到县城吗?”
“上一届是的,不知这一届怎么来了这么个规定。”
“不是,许老师,我父亲的病需要天天在城里理疗,我答应过他的,我……”定远有些急了。
“我知道,我找张校长说了,张校长回复说县委已经研究决定了,不能破例。”
“许老师,我求您,求您再帮我说说情,我必须留在城里,我爸必须治好!”
“好吧,我再去找张校长说说看,你别急。”许老师安慰定远道。
第二天上午,定远又跑到许老师办公室问情况。
许老师叹了一口气说:“尧定远,张校长亲自给丁副县长打了电话,丁副县长说县委常委会定的,他也不能破例。”
“不行,我去找张校长。”
定远从许老师办公室出来,径直向张校长办公室跑去。
张校长见定远铁青着脸进到办公室,就知道是什么事,他和蔼地说道:“尧定远,先平复下情绪,坐。”
“我平复不了,张校长,您不是说只要是金子就一定会被发现的吗?可……”
不争气的眼泪又下来了,定远忙擦了擦。
“孩子,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许老师都给我说了。我也知道你成绩优秀,还把保送读大学的名额让出去了,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也没有办法,我尽力了……”
“中师骗人!”
定远哭着跑了出来,他来到琴房,琴房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越想越伤心,自己那么努力,就是想把父母接到城里过好日子。想到父亲瘫坐在床上的样子,定远第一次感到特别无助,感觉自己被命运捉弄了。
“中师骗人!中师骗人!中师骗人!”定远使劲用拳头击打着琴键,拳头上渗出几道血路,鲜血一滴一滴滴到琴键上。他伤心的伏在琴键上,风琴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下午,许老师又把定远叫到办公室,看着定远伤心的样子,怜惜的说:“对不起,尧定远,老师无能为力。我觉得中师亏欠了你,我想求张校长,看能不能让你到条件好一点的村校教书。哎,为师能帮到你的就这么多了。”
“谢谢许老师,还是分到离我家最近的河坝村校吧,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放学回家帮父亲做康复训练和帮家里干农活儿。”
定远知道已经无法改变局面了,目光呆滞,讷讷地说。
许老师把手放到定远肩上,爱怜地说:“好吧!我去给张校长说,哎!”
八月份,定远拿到派遣通知单,分配到离家最近的河坝村校。这是他小学、初中读了八年的地方,现在又不得不回来了。他知道,自己终将与黄老师一样,开始过苦行僧般的村校生活了。
定远拿着派遣单来到黄老师家,正好碰到黄老师挑着赶集卖剩的平菇回家。
“黄老师,我分到河坝村校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教书了。”一见黄老师,定远说道。
“定远,你还不知道吧?”黄老师停了停,欲言又止。
“走,我带你去看我种的平菇。”黄老师把定远带到他家屋后的棚子下,里面种满了平菇。
“你看,定远,这些都是我种的平菇,这种才长出来,上面还有一层乳白色的绒毛。这种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明早我又会挑到乡镇去卖。这种……”黄老师不停地介绍着。
定远觉得黄老师怪怪的,又说道:“黄老师,我分配到河坝村校教书了。”
黄老师终于停下来,说道:“我真后悔,我真后悔呀!怪我当年没有劝你读高中,我真后悔呀!”黄老师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不怪你,黄老师。”定远说道,“黄老师,中师三年我自学了英语,你不是让我教您英语吗?”
“不用了,不用了。”黄老师拨弄着那些平菇。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六月份交的辞职报告,区教办已经批准了。你师娘长期吃药,三个娃一个高中,两个初中,教书那点工资愁死人啦!”
看着黄老师两鬓的白发,一脸的无奈,还有那副破得不成样的眼镜,定远不知说什么好,立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孩子,你不同,你是吃国家粮的,你的工资应该高一些。好好干吧,那儿的孩子需要你这样的好老师,把他们交给你,我放心了。”黄老师说道。
8月31日,定远来到了河坝村校,这个他曾经那么熟悉的地方,三年了,几乎没有一点儿变化。
村校负责人刘老师把他领进办公室,办公室里间就是寝室。
刘老师向其他几位老师介绍说:“这位小尧老师,当年就是我们村校考进中师的,也是我们村校唯一考出去的一位同学,欢迎尧定远同学回母校做贡献。”
“谢谢!谢谢!”定远敬着礼,他发现除了刘老师,其余的人都不认识了。
刘老师介绍道:“这位是石老师的儿子,石老师退休后,就由小石来接替他父亲的工作。小石,好好像小尧老师学习,他可是经过三年中师正规培训出来的。”
刘老师继续介绍道:“这三位是白云村校并过来的老师,白云村校上半年停办了。”
“这样吧,我们6个人,一人一个年级,小尧老师就接六年级黄老师那个班,原来教你的黄老师这期开始不来啦!”刘老师说完,叹了一声气,出去了。
“小尧老师,有人找你。”刘老师在办公室窗户前喊道。
“谁呀?”定远到寝室放下行李走了出来。
“哟,王大明,是你呀?”定远惊喜地叫道。
“我来看看母校,还有你。我刚从黄老师那儿过来,他说你分配到这儿来了。”王大明说。
“走,到寝室说。”定远让王大明到了自己的寝室。
“这就是你的寝室呀?”王大明惊讶地看着寝室简陋的一切,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柴灶,窗户上糊的报纸已经泛黄,上面结着蜘蛛网,网上几只小蛾正扑棱棱的挣扎。
“是呀,挺好的,离家近,晚上不一定住这儿。”定远笑着说。
“定远,你变了,变得乐观了,不再是那个成天忧郁的定远了。”王大明称赞道。
“不然又能怎样呢?上天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只能选择坚强!”定远说着,到窗前,撕下报纸一角,轻轻帮飞蛾脱离了蛛网。
“哎,尽忙着说我,你呢?三年也不给我个音讯,读高中了吗?考上没?”定远急切地问道。
“考上了,石油大学。”王大明说。
“哦,祝贺你,我就说你行的!”定远说道。
“谢谢你,定远,如果不是你当年的鼓励,我可能在家干一辈子农活了。”王大明感激道。
“这次轮到我羡慕你了,真替你高兴。没读上大学,是我一生的遗憾,但我不怨谁。到了大学多给我来信,给我说说大学的生活。”
望着王大明远去的背影,定远心里酸酸的,想哭,却已流不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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