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睁大眼,不敢相信。对面的少女近在咫尺,音容如昨,却忽成陌路。
“夏姑娘”墨言喃喃开口,月光映入眸中,震惊犹未退去,他像个孩子,努力作出一副乖巧模样:“夏姑娘,我我会很听话,会乖乖吃药,也会很快康复”
墨言慌乱无措,忙忙地探手入怀,摸出一方东西,双手微颤捧在掌心:“夏姑娘,你看,这是你送我的,我都很小心带着。你说喜欢我的,你说过的,对不对?”
啪,手被挥开,他望着掌心空空,愣住了。仿佛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抬眼,呆呆望着她,却没有聚焦。
“飞刀被你拿走,我从未答应送你。”她一翻手,握紧取回的东西,声音冷硬,“我说喜欢你,你就相信?我说讨厌你,那你信么?”抛下一句哂笑,她转身离开:“我讨厌没用的傻瓜,不想再看到你。连吃药康复都做不到,还想让人依靠么?只会空口说话,先做好你的药罐子吧。”
夜风吹起裙袂,缁衣消失在高墙。
高墙外,孤影踉跄,她在街上狂奔。前方影影绰绰,在眼中模糊不清。泪水无休无止,湿了脸庞,湿了颈项,湿了衣襟。
脚下一软,她重重跌倒。手握的东西滑落,掉在地上,铛的一声。
她挣扎爬起,捡回捧在手里。飞刀似重千斤,坠在手中,坠得心痛。
最终还是失去,而且,由她亲手推离。
她是个不祥的人,只会给他带来危险,一次又一次,越来越险。要他为她无辜株连?那她宁可从来不认识他。
或许,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什么人?!”
街头一声喝问,一队禁军巡夜经过。
她缓缓抬眸,出神不语。
“夜半独行,形迹可疑!”为首之人骑在马上,一挥手,“拿下!”
禁军迅速合围,兵甲凛凛反射寒光,将她困在中央。
为首者策马趋近,盯住她,目光灼灼:“一个孤身女人,黑夜潜行,绝非善良百姓!瞧你形容样貌,倒似通缉要犯,从实报上名来!”
她漠然直视,似在看着那人,又似谁都没看,半晌,嘴角牵动了下:“夏云依。”
“谋逆反贼!”对面陡然暴喝,为首者忽地探手,搭箭开弓,“还不伏诛!”
咻——
月光下,三支狼牙羽箭破空,电光般不及瞬目,尖锐劲风已至。
避无可避,也不想再避,她孑然伫立,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就地正法么?真是很好。
啪!蓦地,凭空一声脆响,箭风消弭。
月夜中,朱影闪过,绯色长鞭像条赤练蛇,卷住箭尾,甩到一旁。
合围当心多了个人,青衣飞扬,挡在她的身前。
“大胆!”为首者惊怒,厉声喝道,“阻挠禁军,维护逆贼,也是乱党一伙!来人!格杀勿论!”
包围立刻缩小,一众禁军摩肩向前,却在咫尺附近停下,瞧着那男子,各自惊疑踌躇。
谢宜章一抬手,亮出掌心令牌。
“你”为首者一凛,盯住来人。
“太子殿下?”
谢宜章冷笑了下:“肖统领,少见。”
“好说。”肖成的嘴唇微微颤抖,“太子殿下,您要阻拦属下抓获乱党吗?”
“哈哈——”谢宜章笑了,笑得大声,“肖统领,贼喊捉贼我见多了,但像你这么笨的,还头一次见。”
“殿下”肖成涨红了脸,“这是皇上下的命令,无论遇见了谁,都可以不管,一切以抓到这个逆贼为先。”
“哎呦,言重了。”谢宜章挥挥手,笑道,“那我也是太子,肖统领出言不逊,就不怕获罪?”
“夏云依身为逆党,通缉重犯,太子殿下出手救护,难道不怕皇上误会吗?!”
“嗯,很好,你也知道我是太子。”谢宜章点点头,忽然眼神一寒,煞气毕露,“肖成!你明知逆党还有同伙,追到钦犯不交刑部,却要就地斩杀,你这不是杀人灭口,又是什么!”
“你!”肖成无法分辨,咬牙切齿瞪着对面,不再和谢宜章理论,狠狠喝道,“禁军听令!缉拿要犯夏云依,如有敢阻挠者,一概同罪!”
“是!”
顿时,刀剑纷纷出鞘,阵圈收拢,一触即发。
唰——
长鞭挥出一道圆弧,像条嗜血的毒蛇,周身闪烁红光。谢宜章神情冰寒,浓重的杀气瞬间涌现:“肖成!圣谕准许先斩后奏。我断你就是逆党,欲率众灭口,眼下形势非常,我可便宜行事。肖成,你受死吧!”
“且慢!”肖成闻言一震,喝停禁军,盯着对面的太子殿下,举棋不定。
早有听闻,这位太子殿下羽翼众多,可见厉害。如今,为个业已成擒的犯人,与他对峙,若真栽在他手,功劳半分没有,反落死个不明不白,岂非不值?大大不值!
瞬间闪过无数盘算,肖成皱眉沉吟。对于谢宜章,还是先不招惹为好。
“殿下。”他挥退禁军,肃然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我既同为舜香国尽心,何必在此争执?适才一时情急,有欠思量,我这就将犯人押回,严刑审讯。”说完,一使眼色。几名禁军立刻上前,便要拿人。
“慢着!”眼风扫过,逼退几人,谢宜章挑眉冷笑,“肖统领,杀人灭口这种事儿,刑讯之中,更为容易。犯人由你带走,只怕没有好下场。”
“你”肖成强压怒气,冷声道,“殿下,你要怎样?”
“天下刑狱,皆属刑部。太子更专司要案,自然由我带回。”
“不行。”肖成立时反对,哼道,“殿下,我要杀她,此举并未成实。而你救了她,却是坐实的事情。相较之下,你私纵要犯的嫌疑更大。由你带走,我更不赞同。”
一时间,气氛再度僵持。二人各执立场,互不相让。
“肖统领,不如这样。”俄尔,谢宜章忽然笑了,爽快道,“你我既存猜忌,也都不便插手,不如将犯人暂押城主府,明日一早,再行裁夺。肖统领,你意下如何?”继续争执,只会减少时间,云依的生机就更渺茫。
肖成略作沉吟,点头:“就依殿下。”
城主府夤夜来人,还是一大批人。城主慌三忙四,手扶官帽奔出来。
“两位大人,深夜造访,不知”
“朱大人。”肖成打断他,面色冷肃,“今夜缉拿要犯一名,身涉谋逆大罪,暂押你处,待明日一早定夺。此为重犯,务必看守紧了,我暂不便插手,一切仰仗大人。”
“言重,言”
“朱大人。”谢宜章紧接打断,笑眯眯道,“这重犯还未审讯,许多证供尚未取得,若是伤了碰了,误了逆党罪供,不是小事。朱大人千万看好,莫让闲杂人等接近,害了重要证人。此事重大,太子殿下暂不插手,一切仰仗大人。”
“应该,应该。”城主连连点头。今儿是什么日子?他是什么运道?竟同时被这两位大人仰仗,那滋味真是太痛苦了。
“殿下,如此你我都放心了,请吧。”肖成看一眼那个身影,伸手作势道。
“肖统领请。”谢宜章也伸出手,笑容满面。
禁军撤去,一众差官上前,押住夏云依。
谢宜章微笑走过,在错身刹那,眸光微垂。夏云依也在此刻抬眼,二人目光一触,随即各自收回。
转瞬间,城主府的深夜又归平静。
夜深人静,凉城一处院落里,书房仍有灯火。
“主人,方才接报,那丫头已被擒获。”一名中年男子面对书案,垂手而立。
书案后有个身影,背光独坐,正望向窗外:“正法了?”
“没有,太子殿下的人忽然出现。”
“谢宜章?”
“是。”
“徒劳而已。”那个身影笑了,带几分闲适,“她是飞龙之女,魔头遗孤,这是事实,谁也无法更改。谋逆者,株连九族。皇朝律法如此,谢宜章岂能改变?那丫头有人护着,除了谢宜章,还有旁人,但不管是谁,一样回天乏术。”
“是,主人明鉴。”
那个身影挥挥手,中年男子悄然退下。门外残月当空,黑夜越发深沉。
夜色浸染凉城,也浸染城东别院的后园。
“公子,还是回房去吧。”陈为望着身前数步,小心开口。
藤树下,月白浅影负手孤立。风起他的衣袂,在暗夜中飘若流云,越显人影孱弱。
陈为皱紧眉,却不敢再说什么。
“我很难过。”良久,他终于说话,喃喃如自语,“我从没见她那样难过,我也从来不曾这样难过。陈为,你明白么?”
“属下明白。”陈为垂了眼,刻板的脸上,难得有丝激动,“终有一日,夏神医也会明白。”
他笑了,眸光如幽潭起波,荡漾出涟漪温柔。
后园寂静,夜的浓黑开始转淡。陈为忽然抬眼,几步近前。
唰——
破空声陡起,尖锐迅疾。一道光芒倏忽而至,直指藤树下的那抹月白。
月白浅影似无所觉,负手临风,一动不动。
啪,那道光芒停在数寸之遥,猛地一颤,像毒蛇被打了七寸。陈为虚空一弹,震开来势,挥袖拂出劲风。
光芒顿敛,一袭青衣翻飞,飘落丈余开外,连退三步。
月白浅影缓缓回身,注目来人:“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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