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长安城全城宵禁,街上已经空无一人。根据大唐的《宫卫令》规定:每天晚上衙门的漏刻“昼刻”已尽,就擂响六百下“闭门鼓”;每天早上五更三点后,就擂响四百下“开门鼓”。
李崇光、巴桑俊、朱邪尚云和初九四人,在神兽居用了晚饭,商量着如何夜间去查香料店和后面昆仑奴聚集地。
巴桑俊说道:“既然要夜间去查,就不能贸然前去,不知他们里面深浅,如果不做足准备,可能非常危险。”
朱邪尚云应道:“二弟言之有理,今晚有大雾,不宜出动,我们需要一份他们内部的地形图,这样进退都有个分寸。”
李崇光说道:“地形图估计非常困难,那香料店附近正好没有瞭望塔,也没有个高处。也难怪他们内藏乾坤,没人发现。”
“崇光,你还是天真了,这么大的地方,怎么会没人发现呢?恐怕我们这一查啊,要揪出多少在朝的高官了!”巴桑俊笑着说道。
李崇光听了,尴尬一笑,“我们现在只是找人,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们也管不了!”
朱邪尚云说道:“等等,三弟,有个事情,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的!”
“大哥请说。”
“我认为,这件事情你有必要跟代国公商议一下。你毕竟是代国公府的人,现在代国公还是尚书右仆射,是朝廷名副其实的宰相,仅次于房玄龄。若是我们这次真的得罪了朝廷的人,可能会波及到代国公,这件事情,你需要慎重考虑。”朱邪尚云分析道。
李崇光听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若是在外面惹出事端,必然连累到代国公府,如此一来,岂不是因小失大。
李崇光站了起来,对初九说道:“初九,大哥言之有理,我们太冲动了,还是回去和他老人家说清楚吧!”
初九点了点头,便跟着李崇光一起回去。
街上早已经空空荡荡,雍州牧府的巡逻队在大雾天也在执勤,他们见到李崇光,例行检查盘问,李崇光见换了队伍,已经不是之前的那群人,还被带到雍州牧府盘问。幸好都尉认识李崇光,这才放他们回去。
夜已深,李崇光看了李靖屋子内的烛光依旧闪烁,便走上前去,想要敲门,却想着这属于私事,李靖如今贵为宰相,如果他不同意,那自己怎么办?为了一个昆仑奴,埋下一个随时会爆的隐患,这样做又是否值得?今天自己私下行动的事情如果告诉他,会不会再也得不到他和红拂女的信任?
想着这些,李崇光内心越来越纠结,在庭院下来回踱步。
忽然屋子内传来声音:“是崇光在外面吗?”
李崇光听了,愣住了,他赶忙走到门口,在门外答道:“是崇光!打扰义父休息了!”
“你进来吧!门没有拴。”李靖说道。
李崇光轻轻推开门,只见李靖坐在书桌前正在读书,双脚泡在盆子里面,里面的药味儿随着门一打开,全部被散到外面。
“今天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身上又没有酒气,不像是喝酒喝晚了呀!”李靖看了一眼李崇光问道。
“崇光今日没有喝酒,而是回来晚了,过了宵禁时间,被雍州牧府的巡逻队带回去问话了。”
“嗯?那也巡逻队,之前不都是你统领的吗?怎么还抓你过去?”李靖疑惑地问道。
“孩儿也是去了以后才知道,里面的都尉都已经换了,巡逻队也都是招募的新兵顶上来的!”
李靖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打量着李崇光,沉默片刻,又问道:“今天的遭遇,可曾悟出什么道理?”
李崇光被这么一问,猛然抬头,答道:“我下次记着带上夜间公事函,就不会有今日之麻烦了!”
李靖淡然一笑:“你觉得,这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吗?”
李崇光满脑子疑惑,反问道:“如果不这样做,那应该如何呢?”
李靖答道:“崇光啊,你现在已经不在官场,先前你在宵禁时行走,那是你背后的法律赋予你官职的权力。如今你已经不在其位,仍然在宵禁时行走,那便是违法乱纪。遇到老熟人,卖你个面子,卖你义父我一个面子,或者是卖赵王一个面子,不会与你为难。倘若有一天,为父辞官了,赵王离京就蕃了,你又是个没权没势的人,谁还会纵容你呢?”
李崇光这才听了个明白,茅塞顿开,他说道:“义父这话说的对,孩儿如梦初醒!”
李靖挪了挪脚,想要从桶中抽出双脚,李崇光见了,便上前帮忙。他提起李靖老迈的双腿,用毛巾擦干,又敷上了药包,覆盖住了李靖冻伤之处,挪开了水盆,将水倒入了庭院树下。
李靖见李崇光忙好进来,又说道:“崇光,你现在长大了,明年就成年了,外面的应酬也多了起来,我和你师娘心里都明白。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时,在雍州牧的牢房里,那时候的你,心高气傲,但是心里还装的是你们突厥的百姓,是他们的生死处境。再后来你跟我说,你崇拜魏武帝、孙膑、吴起这些人,我又知道了你是一个有志向的孩子。可是你在我这里四年,这三年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和你师娘,还有我那些奇珍异兽,好像确实耽误了你。”
李崇光听得李靖忽然这样说道,心中感觉不妙,便问道:“义父,您这是想赶孩儿离开了吗?”
李靖见李崇光诚惶诚恐却强装镇静的表情,安抚道:“我受丹阳公主的托付,照顾你,让你平步青云,便要兑现,你可以说说,你想做个什么官儿,义父现在是宰相,可以帮你安排!”
李崇光听了这话,立马跪了下来,答道:“崇光这性格,不适合做官!”
李靖疑惑,“但是你总要奔个前程吧?”
李崇光说道:“孩儿如今不想别的,只想在府中侍奉您和师娘!”
李靖笑着说道:“这种有孝心的客套话,在我面前就不要说了,你师娘这会儿又不在,她要是在了,听了会很开心,你只需要跟我实话实说就行,你到底心里是什么想法?”
李崇光埋下了头,脑子中一片凌乱,本来想就昆仑奴的事情来请罪,没想到李靖今夜如此和自己交谈。
“孩儿其实,还是想带兵!做个将军、元帅!”李崇光忽然答道。
李靖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既然有想法,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目下四海升平,好像无仗可打,去了军营,也是浑浑噩噩,度日如年!”
李靖忽然大笑一声,拍了拍李崇光的脑袋,说道:“什么叫无仗可打?你跟我说说,你所理解的战争!”
“战争无非是进攻战与防守战,大唐国力强盛,军备完整,那便是进攻一方。眼下最强大的突厥已灭,薛延陀北迁,吐谷浑、沙坨称臣,吐蕃还在内乱,东瀛和高句丽彼此战争,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战争?”李崇光反问道。
李靖听了李崇光这话,心中骇然,从前只知道李崇光有济世救民、封狼居胥的志向,没想到他对眼下的国家局势,也有了解,丹阳公主将他托付给自己,究竟是有什么目的,还是这孩子本身就与众不同。
“崇光啊,战争这种国家大事,它的发生,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只有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它才会从水面浮出。你说的都没错,只不过你还没有看到水下的事情。你果然长大了,听了这些事情,能有自己的想法,为父感到高兴。你的意思就是想带兵,让你去兵部尚书侯君集下面做个差事,你觉得如何?”
李崇光抬头看着李靖,问道:“果真可以吗,义父?可以带兵了吗?”
李靖摇了摇头,说道:“你的志向,究竟是想做冲锋陷阵的将军,还是能够独当一面、统筹全局的元帅?”
李崇光埋下头,低声答道:“这……孩儿倒是没想过。”
李靖指着李崇光的右手,说道:“你的右手筋脉已断,拿不起重型武器,到了战场,你想靠一只手跟别人拼命,你的功夫和剑法再好,你连半炷香的时间都支撑不住。上阵杀敌,再强大的将军都是双手持重兵器,才能穿透敌人的盔甲,你这辈子是不要想做到了!”
李崇光也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长长的剑疤仿佛又化成一把利剑,穿透自己的心房。
李靖安慰道:“所以,我让你去兵部,看看他们如何筹备、发放粮饷,如何募兵、练兵、派将,如何制定军规、奖惩制度,怎么收集情报、辨别情报,怎么分配军力,这些,是我希望你能知道学习到的。而不是每日在外面喝酒应酬,做一些无异于自己以后发展的事情!”
李崇光听了,如醍醐灌顶,他连磕三个响头,说道:“义父的苦心,孩儿全明白了!只不过孩儿最近还有一桩事情,想听您的请示!”
李靖捋了捋长须,说道:“你是说黑丫头初九找她哥哥的事情吧?”
李崇光点了点头,“嗯嗯,义父也知道,初九这丫头甚是可怜……”
“对一个昆仑奴如此上心,值得吗?”李靖反问道。
李崇光说道:“孩儿也曾沦为奴隶,被人买卖,这种没有尊严的日子,孩儿深有体会,每每见到初九为了这些事情伤心流泪,自己也感同身受。”
李靖点了点头,“难为你这孩子,还有这样的同理心,你以后如梦这样待人,对待将士们,则人心都会向着你的。你起来!”
李靖弯下腰,扶起了李崇光,见他额头都磕出血印,暗暗叹息。
他说道:“昆仑奴这事情,不止是一个初二这么简单,这背后,还有着庞综错杂的利益关系,只怕到时候挖出来,不好收场,并且还有可能断送自己前程,你还愿意去救吗?”
李崇光看着李靖的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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