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亲眼所见,在场的很多人都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笑容猖狂的人,跟那个素日里肚子里藏不住话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瑞王竟是同一个人。
瑞王似也是得意的很,他捋了捋特特蓄长的胡须,笑眯眯道:“诸位大人可好啊。皇兄,你也好啊。”
皇帝的脸色也难看得紧:“瑞王,你这是作甚!”
皇帝本是在上首椅子坐着受姬谨行跟方菡娘的礼,唯有太子站在其右手下侧的地方,离他人都有些距离。
而这处,已是在几息之间,被人拿剑围了个水泄不通!
国君与未来国君已在别人控制之下,境况再险不过!不少人都目呲欲裂,欲上前行救,然却立马被那些拿剑的人用剑抵到了脖子上!
瑞王大笑两声:“皇兄,你这问题,问的是不是太可笑了些!本王这架势摆出来了,你还猜不到本王要干什么吗?!”
有向来忠肝义胆的直臣大骂道:“瑞王!你这是谋逆!奸人妄想窃朝,动摇国之根本,置黎民百姓于不顾,合该满门抄斩!”
马上便有另外一个大臣站了出来,竟是替瑞王说话:“李相此言差矣。瑞王殿下本就是国之正统,乾元帝才是那个窃取朝纲的贼子。”
这大逆不道的话一出,立即引人侧目。
皇帝脸色阴沉沉的很。
那大臣显然早就投靠了瑞王,他瑞王的方向迈了几步,一脸恭敬的朝瑞王拱了拱手,又一脸慷慨激昂的模样,对着众人道:“先瑞王,才是太祖钦定的国之储君,却被先帝窃取朝纲,鸠占鹊巢,致使正统一脉多年蒙尘!吾等为大荣臣子,当奉正统为主!”
这话,让在场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少性子烈的,早就按捺不住指着那人骂了起来。
这种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佞臣之语,哪怕是改朝换代,也从未见过这般谄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简直是丢尽了为人臣子的脸!
然而,却仍有一小部分大臣对此保持沉默。
皇帝怒极反笑,脸色阴沉沉的,缓缓的巡视了一下周遭:“好!好的很!还有谁?还有谁要跟了瑞王这‘国之正统’去,索性一并站出来,让朕好好看看!”
并没有人站出来,却有几个大臣面有尴尬的低下了头去。
瑞王哈哈大笑:“皇兄,如今你已是那瓮中之鳖,他们也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他阴森的露着白齿,“反正你很快也要‘病逝’,下去同先帝团聚了。”
皇帝脸色难看极了,看上去马上就要气得晕厥过去一样。
太子在一旁扶住皇帝,低声安慰道:“父皇何必跟小人一般见识。”
瑞王根本不在意所谓的小人不小人,他嗤笑一声,以胜利者的姿态欣赏了一下皇帝跟太子那难看的脸色,心头只觉无比畅快。
在京城装憨卖直压抑了这么多年,这可以算得上他最为畅快的时刻了。
接着瑞王的眼神便落到了本应是今天主角的那对小夫妻身上。
姬谨行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眼神却寒凉如冰。
瑞王冷笑一声:“你还是这副死模样!前些日子,本王那不成器的儿子,真是多亏你照顾了!”他面露狰狞,狠笑道,“你放心,本王一定不会给你个痛快的!”
姬谨行置若未闻,只是一直沉沉的看着人群里头那些明显倾向于瑞王一派的官员。
瑞王见姬谨行那副神情,只觉越发不顺眼,他眼神落在方菡娘身上,倒是阴阴一笑,话却是冲着姬谨行说的:“听说小侄子你,今儿娶的这个农家丫头,乃是大荣有一无二的绝色……这倒好了,之前我儿承蒙你顾看,眼下他正在外头收拾‘残局’。待他回来,今儿这新郎官正好一换,这丫头勉强可作我儿之妾!”
话音未落,姬谨行眼中寒光大盛。
方菡娘及时的握住姬谨行的手。
她掀开盖头,凤冠下少女清秀绝伦的脸露了出来。
若非是在这般攸关性命的场合,不知道多少人要看直了眼。
方菡娘微微扬起头,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一片肃然:“任何妄图在盛世明君统治下发动政/变的人都是无耻国贼!我虽只是弱质女子,却也不愿与尔等乱臣贼子有半分牵扯!哪怕自刎殉国,都不会让尔等奸计得逞!”
方菡娘说的大义凛然极了。
顺便不动声色的恭维了一下皇帝乃是“盛世名君”。
在她心里,是百分百信任姬谨行的。
既然姬谨行说了信他,方菡娘自然是无所畏惧的。哪怕眼下明晃晃的刀剑加身,利刃离着她也就几尺之距,她的心底仍是一片镇定。
方菡娘本来不欲在大厅广中之下出这个头,着实是皇帝的脸色太难看了,方菡娘生怕他这公公年纪本就大了,再气出个什么好歹来,这才趁着瑞王把话头引到她身上的时候,主动挺身而出。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都敢在刀剑加身时仍不假辞色大骂奸贼,其他人自然会有所触动。
最起码眼下,喜堂里头被劫持的这些殿下大臣们,着实是被方菡娘的慷慨激昂给激励了几分,脸上除了愤慨跟慌乱,也隐隐有了几分坚定。
皇帝脸色果然好了几分,呼吸也稍稍平稳了些。
瑞王一大把年纪了,又正是即将荣登大宝成为大荣千千万万子民的主宰,眼下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指着鼻子骂,顿时脸皮都气得有些发青了,脸上颇有些狰狞之态:“那好,就先拿你来开刀!”
他狞笑着,语气阴沉沉的喊人:“把她拖出去!随你们处置!”
当即在场不少高官大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那些兵士们处置……这新娘子还能有半分好?!
然而,瑞王的声音落下去半晌,却是无人有所动静。
瑞王眉头皱起,正欲呵斥,却听得一直未开口的姬谨行声音毫无感情的响起:“动手。”
瑞王还没想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却见着姬谨行的话音还未落,喜堂里头原本围了众人举着刀的军士们,齐齐兵刃倒戈,指向了瑞王,跟方才站了瑞王那边的权贵大臣们。
场中境况,瞬息倒了个个。
瑞王神色大变,骇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场上这些方才还举着刀将皇帝他们围起来的兵士。
他脸色铁青,整个面皮颤抖不已:“王嘉义,你竟叛了我!”
他唤的那人,正是这队兵士的将领。
一个穿着侍卫服模样的男人不动声色的护在了皇帝身前,不卑不亢道:“王爷,末将本就是陛下的人,何来背叛。”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半分不明白!
瑞王他妄想在皇帝出宫这一日谋图大业,却不曾想,他身边最受信任的将领,乃是皇帝早早就埋下的钉子!
太子笑呵呵道:“王叔,没想到吧?网早就张好了,就等你入瓮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其实父皇本不必冒这番险,让替身过来做饵也是可以的。然而父皇心里头始终还存了一丝念想,觉得王叔未必会这般穷凶极恶。谁知道……王叔,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皇帝哼了一声,脸色仍是不太好看。
这段时间,他小儿子姬谨行一直在忙着调查的事便是瑞王企图谋反的事。
随着证据一点点摆上御桌,皇帝这才发现,瑞王不臣之心已然很久了。
瑞王跟方才站队的大臣们个个面无人色,更有甚者,浑身抖如糠筛,下身更是散发着腥臊味,竟然是失禁了——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姬谨行微微蹙起眉头,拍了拍手,外面的兵士便将门踹门,压着瑞王世子走了进来。
瑞王世子满身的狼狈,显然是经过一番混战的。
他眼角发青,狠狠的看着姬谨行。
因着近日来冰雪相融,凡是靠水的各地,都几乎有了洪讯的征兆。
这些日子,几乎各地的驻军都在忙于防洪。尤其是西京附近的驻军,更是恨不得一个人分出两个身子来。
而此时,瑞王一系的人暗地里在堤坝上搞出个大豁口来,搞出了一番混乱。而瑞王一系养的护卫,加上早就囤下的不少私兵,则是趁着这番混乱,乔装打扮混进了城里,由瑞王世子带领,准备趁着这次皇帝准备跟瑞王里应外合,雷厉风行的谋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毕竟只要这次杀光皇帝一系的继承人,那么,大荣的正统,就只剩下瑞王一脉。
到时候那些大臣哪怕再怎么不愿,为了大荣的百年正统,也不得不认了瑞王为帝。到时候瑞王再随便找个“刺客刺杀皇帝,他护驾来迟”的理由,在天下人面前站得住脚就是了。
然而想的千好万好,谁知道,瑞王世子带着的人,还没等完全围住谨王府,就被早早就埋伏下的将士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时瑞王世子就心知大事不妙了,等到了他被抓之时,心里倒还残留着一丝丝妄想,希望他父王这里已经成了事。
然而他被人推搡着进了喜堂后,只一眼,他就明白,他们完了,彻底完了。
……
再接下来的事,便是处理残局了。
诸位权贵大臣们也没了参加喜宴的喜悦,他们心里清楚,一轮大清洗,即将开始。
不过这些与方菡娘都无关了。
皇帝走之前,亲口嘉许了方菡娘:“确实是个极好的。”
方菡娘抿着唇一笑,微微垂下头,倒没有谦虚,算是认了皇帝这一句夸。
姬谨行亲自将方菡娘送到了新房。
傧相跟喜婆是姬谨行特特安排好的,虽说也是被吓得不轻,但是好歹可以勉力支撑着继续进行流程。
桂圆莲子核桃红枣撒了满满一帐,方菡娘同姬谨行喝过合卺酒,方菡娘面上添了一抹红,坐在喜床边上,含笑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姬谨行。
姬谨行看着因饮酒而双颊染醉,越发姝色无双的小姑娘,低声道:“你生气了吗?”
方菡娘没想到姬谨行会这般问,抬起已经染上一分醉色的双眸:“为何这般问?”
姬谨行默然半晌,低声道:“今日本是你我大喜的日子……”
聪慧如方菡娘,几乎是立即明白了姬谨行的意思。方菡娘伸出白嫩的小手,止住姬谨行继续说下去。
方菡娘认真的看着姬谨行:“我要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这什么仪式。”
姬谨行定定的看着方菡娘,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将方菡娘搂在怀里。
一旁的喜婆跟丫鬟们都有些吓傻了。
谨王殿下这样,好像不太符合流程?
不过再一想,今日不合流程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说别的,就说这位新王妃,早在喜堂上就自个儿掀了盖头。
喜婆跟丫鬟们惊吓过一次后,都极有眼色的纷纷退了出去。
方菡娘被姬谨行这突然一搂也惊了惊,继而又有些细微的挣扎:“我头上还带着珠冠呢,别扎着你了……”
姬谨行牢牢的锁着方菡娘,不许她动。
方菡娘见姬谨行这般,也就随他去了。
姬谨行低声道:“……近些日子,因着冰雪融化,各地洪讯频传,在这种节骨眼,瑞王一系的人马还在那罔顾人命,在赈灾银子上做手脚……再晚数日,说不得又有多少百姓死在瑞王一系手中,实在不能再拖。咱们的亲事是最好的机会,因着最近我查了他们不少东西,他们也有些慌了,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动手……我知你不在意这些,却也要同你说清楚的。成亲前没有告诉你,只是怕吓着了你……只要有我在,定不会让别人伤到你半分毫毛……若你觉得委屈,我再去风风光光的将你迎回来一次。”
方菡娘贝齿轻咬着下唇,看着姬谨行,眼里隐有泪光闪烁。
姬谨行心中先是一窒,又是一痛,只觉得那隐隐的泪光再扎心不过。
正当姬谨行心中慌乱万分,不知该如何去哄方菡娘之际,方菡娘眼里含着泪,声音带着笑,嗔道:“再迎娶一次,你是打算先把我休了吗?”
姬谨行有些愣忡的看着方菡娘,说不出话来。
方菡娘回抱着姬谨行,带着几分羞意轻声道:“我现在已经是你的王妃了,你不认也得认了……你肯这样将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便足够了。我一直憧憬的,是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这件事,而不是这些繁琐的成亲礼仪。”方菡娘又轻叹着一笑,“再说了,瑞王一系伏法,不知多少黎民百姓因此受益,这样的大功德,比什么仪式都更让人高兴。”
姬谨行紧紧的搂住方菡娘。
红帐上,只听得方菡娘在那儿嗔道:“说了,还有珠冠呀……”
这一夜,新房内的龙凤红烛,整整燃了一夜未曾熄灭。
……
各地的皇榜上都张贴了瑞王谋反的罪名,瑞王一系,一个不剩,全都拉到菜市口砍了头,据说鲜血都汇成了一条小河。
而之前站队瑞王的权贵大臣们,也被一个个揪了出来,论情节的严重程度,有的陪着瑞王一起掉了脑袋,有的则是刺字流放三千里。
至于当时几位表现的铁骨铮铮的大臣,则是在朝中很受了一番皇帝的夸赞。
而方菡娘当时的表现,也让皇帝对这个儿媳妇满意不已。再加上方菡娘又领着弟弟妹妹为各地的洪讯捐了不少家财,皇帝龙颜大悦之下,赏了谨王府不少好东西,封了方芝娘为纯平县主,又赏了方家不少好东西。
因着方菡娘年纪尚小,直到方菡娘及笄,姬谨行才同方菡娘圆了房。
只是,因着顾念方菡娘的身子,不忍她小小年纪便经受怀孕之苦,姬谨行一直吃着太医配的中药,打算等方菡娘再大一些时再说子嗣的事。
皇帝却是不知道这些的,在他看来,小儿媳妇进门两年了肚子都没个动静。哪怕再对方菡娘满意,皇帝都有些忍不住想给小儿子赐下几个宫人开枝散叶了。
姬谨行谢了恩,然后转头说边境寒苦,许多戍边的将士都讨不到媳妇,皇帝赐下几个宫人,他便送几个宫人去边境,让将士们一同感怀皇恩浩荡。
气得皇帝差点想拿墨砚砸死这个违逆父君的小儿子。
哪怕再多的压力,姬谨行都很坚决的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等到几个御医都确定方菡娘的身子骨能受得起怀孕生产之苦后,姬谨行这才停了汤药。
方菡娘姬谨行成亲四年后,方菡娘诞下了一名小世子。
同年,方芝娘嫁给了新科探花王逸飞。
又三年后,方菡娘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同年,方明淮考取了新科状元,成为了大荣史上最年轻的状元。
……
方菡娘倚坐在王府正院里的回廊下,笑眯眯的看着大儿子领着一双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笑闹,绕着海棠树转圈疯跑。
姬谨行从宫里回来,进了正院便看到这副再让人舒心不过的画面。
他在院门口默默的站了会儿。
倒是方菡娘先看到了他,高高兴兴的向他伸出了手:“夫君,郊外庄子里的荷花开了满湖,我们领着孩子去庄子上玩吧?”
姬谨行嘴角慢慢的弯起个弧度,朝方菡娘走去,伸手握住了方菡娘的手:“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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