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风平浪静,两人的身形再度出现,只是如今的情况都不太好。
左楚晏气息浮动,显然状况不是很好,雪亮的天绝刀已经换到了左手上,右手虎口上有着一道裂口,鲜血汩汩流出,滴滴答答落在水面上,氤氲散开,消失无踪。
而墨天微也好不到哪里去,一道深深的伤口破坏了那张润泽如玉的绝丽脸庞,只差一分便会伤到眼睛。
两人的伤口上都带着异种本源之力,不仅十分痛苦,而且一时之间没法愈合,更可怕的是如果不及时处理,那后续的治疗过程会更加折磨人。
两人此时停下,自然是为了驱逐从伤口渗入法体中的异种本源之力。
左楚晏深深凝视着墨天微,目光冰冷至极——他手上的伤势是被墨天微正面一剑斩中造成的。
多么难以置信,他的每一刀都蕴含着霸道,说沉重如山绝对不为过,然而却被那迅疾至极的一剑劈飞!
他此时的感受就好比一个战士和刺客比力量然后输掉了,不仅不敢相信,更觉得又羞又怒!
快一点,赶紧将这滑溜至极难以捉摸的古怪大道本源之力驱逐,他非得砍死这个可恨的家伙!
墨天微眼角微微抽动,这左楚晏还真是够狠的,一剑就给她毁容了,没听过打人不打脸吗?
且霸道本源也并不比她的逍遥之道本源逊色,不仅驱逐起来遭到的抵抗更加激烈,那痛苦也同样是翻倍的。
“好了!”
两人心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没有了异种大道本源之力的阻隔,伤口迅速愈合,两人都已经打出了火气,如何会有半分犹豫,立刻便再度战到一处。
“轰隆!”
水面一声惊雷炸响,天绝刀上雷光缭绕,银紫二色电弧宛若一只只矫健的灵蛇,四处游窜,直到那明亮得如同一轮冉冉升起的明日一般的刀光亮起,电弧刹那间极度收缩,凝入刀光之中!
刀意分水破浪,直斩墨天微!
这一刀尚未加身,其中蕴含的超绝霸道之意已经先一步威逼向墨天微,令她浑身一寒,面色亦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天高皇帝远,帝王的怒火与一个乡野遗叟有什么关系?然而要是帝王已经来到了乡野,与他正面对上,那结果亦是不言而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刹那间,墨天微明白了这一刀的含义,不禁冷笑,以此来对我的月白风清剑意?
可惜,离开了王座的帝王,又有多少还是真正的帝王呢?
帝王可以换,然而这片天地也能换吗?
瞬息之间墨天微收摄心神,双眸眯成一道细缝,慵懒得如同晒着太阳的大猫,浑身上下那让左楚晏惊悸的战意为之一散,刀光雷音之中忽然响起一连串剑鸣之声,似云龙长啸,如凤凰清鸣,她提着九天剑,剑身反射出一泓碧绿清影,周身的天地灵气在这一瞬急剧颤抖,一道并不庞大的神念散入秋风满沧海!
沧海剑意,我即天地,王土王臣,与亘古不变的天地日月何干?
“好!”
即便身为对手,左楚晏也不得不感叹这一剑的精妙,身化天地,自然一切攻击都如清风拂面,难伤他分毫。
第一剑的虚无缥缈,第二剑的优游自得,第三剑的霸势凌云,第四剑的势若千钧……以及这一剑的身化天地!
隐约之中,左楚晏似乎明白了墨天微所修是为何道——放浪形骸,任诞无拘!
这是……逍遥之道!
“原来如此!”
擂台外的王泰云狠狠一击掌,身在局中的左楚晏看出来的东西,他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是这同样让他极其惊愕,因为古往今来,还从未有人能在这一道上走到最后。
自大能合道之后,后进修士皆自行开辟大道,是为后天之道。
可渐渐,数十上百万年过去了,后天大道也已经被修士们开辟得七七八八,再难寻到一条千人未走之路,因此即便是剑修,也渐渐与其他修士一般,习前人所辟大道,之后在修行中渐渐改变大道使之更加适合自己。
如今有大道三千,并不意味着就有三千圣人,简单来说,一个修士开辟了独一无二的大道,在飞升之前这条道都还在考核期,必须飞升仙界,才算通过考核,正式成为一条新的大道——而在此之后,无论那修士是生是死,都不会影响大道。
但要是在飞升前就陨落了,这条道自然就是没有通过考核,从此荡然无存。
并非没有人开辟过逍遥大道,然而从未有人以此道飞升!
“真是让人期待啊,墨景纯能不能顺利飞升呢?”王泰云心想,“诸天万界,已经多少年未曾有新的大道出现了!”
不过那都是未来的事情了,现在他更好奇一点——左楚晏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
左楚晏没有后退,更没有闪避,这并不是一招一式的比拼,而是双方大道、大势的对决,退一步非但不会海阔天空,反而会一退再退,最终彻底失去对这场战斗的掌控权!
这一剑真的没有办法应对吗?
他真的不能伤害到身化天地的墨景纯,只能任由对方破尽他的刀势,轻松取胜吗?
不!
这世上没有完全无解的攻击,即便圣人,也只是将己身与己道推衍至极致,而不代表了绝对的完美!
他不退反进,一声长啸,气吞山河,万里长空云气散尽,日月群星黯淡无光,恍惚之中众人只觉眼前的不是一个金丹修士,而是一尊顶天立地的神灵,凶焰滔天!
短暂的愣神之后,再看时,左楚晏已然飞身踏于虚空之上,日月星垂光,天绝刀聚势,天地之间,唯我独尊!
这一刀凝聚了左楚晏的大道之势,此时此刻,他不是在与墨天微对战,而是在向这一方天地展现他的豪情与气魄,天高又如何,地远又如何,我目之所及,即为王土,便是天地,也要臣服于我!
极度危险的感觉让墨天微打了个寒颤,从没有哪一刻,她感觉自己距离死亡是如此的接近。
身化天地,便是无我无物,无思无想,可她竟然被左楚晏这一式【唯我独尊】生生从沧海剑意中打退了出来!
天地俯首,霸道至极,因为身化天地的缘故,这次的感觉比第一次见面时隐约察觉到的气场压制强烈数百倍,她仿佛一只弱小无力的蝼蚁,而头顶却是轰然坠落的泰山,反抗无力,逃脱无能,似乎若不俯首称臣便将万劫不复!
天地之间似乎有一个浩大的冷酷的声音在回荡:“臣服?还是陨落?”
人群之中,有不少人脸色都极为难看,显然他们也曾在左楚宴的这一招下吃过亏,因此道心有损,每每再见时身体感觉如坠冰窟,心头却燃着滔天怒火。
臣服?
陨落?
小孩子才做选择,而我全都不选!
电光火石之间,墨天微心中闪过的不是犹豫,也非退缩,而是无穷无尽的潇洒,她从来不需要别人给予的选择,她的命运只能由自己而决定!
九天剑一瞬九颤,然而飞出的却只有一剑,没有滔天的气势,没有独特的风格,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剑!
一刀一剑相击,两条大道相争,谁的感觉都不好受,然而既然是战斗,总会有一个胜利者,一个失败者。
左楚宴双眸之中爆出一阵极度的震愕,天地俯首,唯我独尊,居然败了?
他的意志在被瓦解,他的刀罡正在消散,天依旧高高在上,地依旧辽阔无尽……
墨景纯,也依旧逍遥物外,傲骨未折!
再回想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他仍觉一团乱麻。
明明他已将对方从身化天地之中打退了出来,占据了上风,掌握了这场对决的大势,可为何转眼之间,他的一切攻击却被化归于无形?
“唉……!”
刀光剑影消散,一道悠长的叹息突然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在听见它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的情绪陡然一沉,被激烈的战斗勾起的战意消退无踪,心中的热血骤然冷却,这一刻他们只有一种感觉——孤独!
无边无际的孤独蔓延而来,他们不知不觉便想起了许多埋藏在心中的陈年往事……
少小离家老大回,心悦君兮君不知,渐行渐远渐无书!
道途漫漫,能陪在身边的人有谁?
孤独才是这一路最常见的风景!
这一声叹息,似乎在问,值得么?
左楚宴呆愣当场,他的感觉又与那些人不同。
他们只觉得这是在拷问道心,可左楚宴却清楚地感觉到,墨天微的本意并非如此。
这个人,他热爱这种无牵无挂、心无旁骛、平淡如水的孤独!
他追求的只有那无拘无束的自在逍遥,其余事情都不在考量之中!
这样一个人,他的霸道又如何能让对方臣服?
“不该如此!”他心中怒吼,“我的霸道怎么会有不能折服的人?”
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你尚在红尘之中,而他已超脱物外,你的霸道如何管得到他?失败也是必然。”
他不愿接受这一事实,而理智又让他确切地知道自己的失败本是顺理成章……
冰凉的剑尖落在他眉心处,只要剑意稍微一个爆发,就能将这颗大好的头颅削成碎末。
左楚晏回过神来,抿着唇,望向这个随时都可能将他置之死地的人,神色是强撑出的平静——即便输了,即便不甘,他也要输得像一个帝王,而不是如街头无赖一样撒泼打滚。
此时的墨天微,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虚浮不定,显然在刚才的对决之中,她也并不好过。
清丽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无论是潇洒、悠闲、强势还是孤独,都找不到一丝痕迹,她普通得如同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看向左楚晏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波动。
一片死寂。
这个结果是谁都未曾料到的,也因此在墨天微以剑抵在左楚晏眉心之时,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惊叹,他们都惊呆了。
不知道为什么,左楚晏觉得此时的墨天微十分奇怪,好像下一刻就会劲力一吐送他归西,又好像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沉默之中,时间流逝,一丝情绪在眼中泛起,墨天微的气息渐渐变了,那样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孤独感如潮水般退去,这时候左楚晏才觉得墨天微又变回来了,这才是他熟悉的对手。
墨天微回味着方才那最后一剑的意境,收回九天剑,眸光微动,轻轻从左楚晏身上掠过,没有丝毫停留,微微一点水面,飘然而去。
左楚晏知道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墨景纯在说——“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他甚至都不屑于说一句“承让了”,听自己一句“甘拜下风”,就这样无牵无挂地走了!
仿佛他不是为了挑战谁,为了证明什么,为了夺得什么才与自己一战,而只是单纯地——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一时兴起……”左楚晏反复说着这两个词,心中突然生出一阵绝望。
他有种感觉,无论日后修炼到多么高深的境界,无论他的霸道变得多么完美无缺,这道飘然而去的身影都将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噩梦,是他无法克服的心障!
“我输了……”
他同样叹息一声,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离去。
“输了?”宫秋郁愣愣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一号擂台,“师兄居然输了?”
回想方才左楚晏的状态,宫秋郁眉头微蹙,师兄的道心已经出现了漏洞,有了漏洞的霸道之心,还能像以前一样无往不利吗?
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输了啊……”王泰云轻轻一叹,目光之中满是复杂之色,“竟然输了,这个墨天微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或许他真的有可能开辟逍遥之道吧。”
开辟大道啊,这是多少人从踏上道途,听师门长辈说起三千大道时都曾经幻想过的事情,然而随着修炼渐深,谁都明白自己无法脱离前人之藩篱,只能在他们的基础上衍生发展,也正因此,这也成为了许多人心中的执念。
“希望你能做到……”
这样就好像是我也完成了年少时的心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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