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将他抓起来。”
另一个暗夜魔看了被一个人族打伤的同族一眼,眸中暗含嘲讽,悄悄凑到魔族将军身旁说道。
他也很久没有吃过诸天万界的人族了,破碎宇宙并非是哪个魔族都能去的。
魔族将军抬了抬手,“不用,就让荼乙去解决,本座也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诸天万界又长进了多少。”
开口的暗夜魔只好收敛了心中的贪婪,不甘地看了荼乙一眼,退后一步静静看了起来。
有了魔族将军的话,这一支魔族大军除了荼乙外没人对明泽剑尊出手,反正都已经到了诸天万界,吃大餐的机会多得是,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荼乙和明泽剑尊都感受到了情况的变化,但是他们一个自觉刚刚丢人丢大了,心中恼怒,想要一雪前耻;一个却是已经心怀死志,只想着最后关头也不负自己的剑道……
双方的气势节节攀升,暗夜魔暴戾霸道,明泽剑尊却是虚静自然,截然不同,两看生厌。
自踏上修行之徒以来,六百余载,明泽剑尊经历过无数危险,也曾有过惶恐不安,但最终所有的惊惧都酿成了更深沉的孤勇,成就了今日的他。
“师祖陨落,师尊入魔,景纯被逐……《无心天书》啊,我曾那么相信这是天才才能修行的心法,可细数过往,灵星峰一脉总避免不了自相残杀、门人凋零……”明泽剑尊骈指抚过归墟剑锋锐的剑锋,“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无心天书》只有真正的天才才能练成,而我们都还远远不够……”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独立一峰,令一脉之传人受困于《无心天书》,生不得,死不得?”
明泽剑尊心想,如果这一次他能活着回去,他会废掉灵星峰一脉的——我等皆庸人,该走庸人之路。
如果他没能活着回去,或许有朝一日,当景纯听闻他的死讯,也会萌生这种想法吧?
这么一想,明泽剑尊忽然就感觉轻松了许多,仿佛解开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心灵前所未有的自由。
“慎修来求教时,我看出她的错误,直言点出。那时候我以为我修炼《无心天书》多年,至少也算是个前辈……可事实上,我并没有比她高明到哪里去。”
“无心,我既知何谓无心,为何却数百年困于心中执念,使心有枷锁,不得自由?”
“我终究未能堪破无心。”
……
一道释怀的笑容自明泽剑尊唇角浮现而出,归墟剑上光芒再难控制,已有剑光化作丝丝缕缕剑意,肆意切割着周围的滚滚魔气,直至力竭。
他看向对面那一只暗夜魔。
荼乙经之前一剑,知道这个人族虽然修为不如他,但是却未必好对付。因丢了一回脸,不欲再给人看笑话,他想着出手时必要一击即中,于是才耐心积蓄力量。
金灿灿的光芒覆盖在漆黑的魔体之上,邪恶而肃穆,荼乙浑身气血犹若泉涌,气势在攀升到巅峰之后再次拔高一节。
似是心中藏着无穷怒意,他仰天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手臂挥舞犹若连绵不绝的幻影,无数淡金色的爪印横掠虚空,宛若流星天火,朝着明泽剑尊飙射而去!
在飞掠之中,后方爪影速度更快,追上前方爪影,层层汇聚,最终天幕为之一空,仅余一道金光灿灿的凝实巨爪!
这一掌之威,绝对已经达到了合体境界,整个沧澜界也少有人能抵御——而发出这一掌的,仅仅是魔族大军中的一个低阶校尉!
明泽剑尊仿若不知外界天地之变,他衣袂飘飘,宛若浊世中的翩翩仙人,缓缓挥动归墟剑,剑上积蓄的磅礴伟力亦随之而动,化作一片灿烂的云霞。
七情俱备,六欲难空,人生长恨,万古不平……寻道路漫漫,繁华盛景,衰草连天,春风十里,凛冬雪飘……岁月催人老。
前尘往事,不过大梦一场!
云霞的斑斓色彩,非是各色光芒,而是七情六欲,这也正是明泽剑尊多年修炼以来最为擅长的“情剑”。
慎修尊者修七情道,亦擅长情剑,但明泽剑尊的情剑是不同的,他并非沉湎世间情爱,而是引七情六欲磨砺心性,最终成就太虚之道——在这方面,他其实与墨天微有共通之处,他们都认为这世界归根结底其实都源自自我内心,而心境之变,才让世界看起来虚虚实实,变化万千。
只是过去明泽剑尊无法堪破情劫,直至今日生死关头,他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的道。
……只可惜,眼下并没有时间给他细细体悟,提升实力。
凌空飞来的巨爪掌中,迸射出一道骇人的幽深血光,它照在剑意蔓延出的旖旎云霞之中,如汤沃雪,将明泽剑尊刚刚领悟的太虚之境碾压。
血光之下,明泽剑尊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他抬头遥望,目光仿佛穿过巨爪,穿过滚滚魔气,望见了多少年前的自己……
“我无愧我!”
清越的剑鸣之声如潮汐一般扩散而开,横扫虚空,破开遮天蔽日的魔气,破开封锁空间的无形力量,引动破碎罡风层上的九天神雷、虚空霜雪,霎时间风雷并至,夤夜飞雪,瀚海凝冰,万籁俱静。
荼乙无法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修士竟然如此烈性,以一身修为、余生寿元引诸天万界太虚大道降临,以身化道,也要给他致命一击!
他更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未至合体的修士,不惜一切代价之下,竟然能发出这样惊动天地的一剑!
“不好!”
意识到情况不妙,暗夜魔心中不免多了一丝惊惧,心念一动便掠出千里。
剑意横斩虚空,掠过巨爪之时轻轻松松便将它一分为二,旋即仿若瞬移一般出现在荼乙身前,一斩而下。
“噗!”
尽管荼乙倾尽全力闪避,这一剑依旧是斩中了他,只是被他避过了要害,只斩去半边身体,魔血汩汩流出。
“啊!”
荼乙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这实在不是他太娇气忍不了痛,而是这一剑上附着的大道本源之力对他一个来自异域的魔族而言不啻于剧毒,有它们沾在伤口之上,魔族的体质再好、恢复力再强,也根本发挥不出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境界甚至还不如他的孱弱人族竟然能伤他至此!
如果伤势无法愈合,大道本源之力沾染魔核魂魄,他岂不是要陨落了?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从明泽剑尊出剑之后,魔族将军的神色就变得凝重起来,虽然这人族修士即便拼尽一切也根本伤不了他分毫,但是……这是一个值得尊重的敌人。
而非食物。
可惜,在这一剑之后,那位人族的神魂、肉身俱已消散成空,融入太虚大道之中。
融道是分神修士体会天地大道最有效的办法,但是化道却不同,它代表着修士的一切将尽数融入他所引动的天地大道之中,由实化虚,烟消云散。
“若这人族修士实力再强几层,或许和他厮杀一场,也能让我有所领悟。”
魔族将军心不在焉地想着,顺便出手给荼乙祛除了伤口上的大部分大道本源之力,至于还剩下的那些……
“你回魔界去修养,几个月就能好。”
诸天万界的天道,进了魔界那就是无源之水,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魔界天道驱散。
荼乙万万没想到,仅仅只是想占点便宜打打牙祭,居然会这么倒霉,不仅食物没捞着,更连金身都被破了,魔体被斩去一半,最后甚至还要返回魔界,好几个月无法参加魔劫?
——简直血亏!
但是,即便他心中有再多不愿意,还是小命要紧,他只能答应下来。
之前那个出言要将明泽剑尊抓起来的暗夜魔幸灾乐祸地嘲笑着他,顺便在心里暗暗庆幸——还好自己之前没有动手啊!否则现在倒霉的魔就是他了。
荼乙咬了咬牙,目光落在明泽剑尊原先所在之地上,待看见被魔气困住的那柄断剑时,脸色愈发阴沉。
这本该是他的战利品,现在却成了耻辱的象征……
荼乙挥手将断剑收起,转身进入魔界通道,返回魔界。
他知道,对剑修而言,剑是最重要的东西,因此虽然这东西对他而言没什么用,还会让他想起今日之辱,但是他也不想这柄断剑被那剑修的同门收拢回去!
此时,魔界大军仍在源源不断地从魔界通道之中涌入,突然见到一个折返的魔族,还是这么凄惨的样子,都很好奇,不停拿古怪的目光看着荼乙,猜测他是因为什么事情要返回。
各式各样的视线让荼乙心中更加愤怒,他绷着脸,飞快离开,心中更加痛恨那个人族剑修。
他暗暗发誓:“等我养好伤再回来,一定要覆灭你的宗门,吃光你的所有同门!”
只希望,那剑修的同门不会太不禁打,还没等他再次踏入沧澜界就被其他魔族杀光了。
·
魔界大军集结,将军看了一下如今已经进入沧澜界的魔族数量,估计着差不多了,便要发布命令,攻击所过之处的一切势力,尽情享用这一场无数年才有一次的盛宴。
而就在此时,夜幕忽然撕开一道口子,一柄长剑从裂缝中跳出,瞬间无数剑光如暴雨般挥落,冲入滚滚魔气之中。
“啊——”
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响彻这一方天地,无数魔族尚且来不及反应,便在剑光之下或死或伤,原本严整的阵型也变得混乱起来。
长剑宛若夜空中的又一轮明月,似乎是见效果极好,再次一挥而下。
魔族将军惊怒不已,他看出来了,这并不是一柄剑,而是一位强大的剑修!
第一下是没反应过来,可这剑修还来第二次,真当他是个摆设吗?心念一动,将军便要接下这一剑。
可不等他出剑,天幕之上再次出现一道裂缝,一道笼罩在无尽魔气之中的身影从中踏出,他只平平往下挥出一记掌刀,瞬间便打在了长剑之上。
长剑的光芒闪烁了起来,转眼间化作一个提着剑的人族剑修。
“噗……”
方才那看似轻飘飘的一记掌刀,其实威力极为不俗,不仅将修源剑仙打出了人剑合一的状态,更让他再次遭受重创。
修源剑仙此时非常狼狈,长发略显凌乱,身上伤痕累累,就连本命飞剑之上都出现了一个个小缺口。
方才虚空一战,是他输了,只是在虚空时突然感应到大道变化,他与清晏魔主都惊了惊,在知道发生什么之后,清晏魔主明显走神了,他才抓住机会遁出虚空,给了魔族大军一个教训。
可惜……他到底还是来晚了。
“修源枉活八千余载,经七转天劫,竟还是……什么都无法留住。”
修源剑仙心中悲凉,一个散仙,能渡七次天劫,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天赋与实力,但是比起清晏魔主……他却还是差了一分!
以致于,被他纠缠住,根本无法感应到门人的劫难,让明泽孤立无援,陨落于此……
“清晏贼子,你不会成功的!”
修源剑仙收敛起那一丝伤感,神色变得无比冰冷。
即便处于无数魔族的包围之中,不知道魔族中还有多少实力不逊色于他的人,他却不见半点畏惧,傲然而立,依旧是那个睥睨苍穹的绝顶剑修,而非……陨落就在对方一念之间的败寇。
“沧澜界……永远都是沧澜界!”
·
真定天,真武宗,闭关中的墨天微蓦地睁开眼来。
她闭关已有多年,为的就是尽快突破到合体期,应对接下来可能面临的无数危险——而这一切也进展顺利,她已经触摸到了合体期的屏障,很快就能突破。
但就在方才,她突然心血来潮,一种……无法名状的感觉袭上心头,打断了她的参悟。
墨天微呆呆看着眼前的虚空,视线没有焦点,思绪也没有焦点——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冥冥之中生出如此感觉?
她并不知道,就在刚才,那个两次改变了她命运的人永远地离开了,未来再也不会出现。
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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