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遇之再次过来的时候,他的胃炎发作了,他痛得皱起眉头。
刚想叫人送药来,一抬头正好看到了程遇之。
陆海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你又来做什么?”
程遇之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逆着光,身形修长,脸上是从容、温和的平静。
他看向陆海宁:“我把雨欣带来了。”
一向镇定的陆海宁忽然就动了怒:“程遇之,你把她带过来干什么?!你疯了,你带她来这种地方干什么?你想做什么?让她走!”
胃部灼热而刺痛,陆海宁的额头上渗出大滴的汗珠,他的脸色很不好,苍白如纸。尽管如此,他狠狠瞪着程遇之,眼中是通红的血丝。
“她就在外面,你不想见她吗?”
“程遇之,我让你立刻带她离开!你敢带她进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相比于陆海宁的怒意,程遇之波澜不惊,嗓音柔和,“倒是你,怕什么?不想见到她?为什么不想?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还是怕她看到你现在这样?”
程遇之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落在陆海宁的耳边,犹如雷鸣。
“让她走。”他痛得不想说话,可他更不想的是,张雨欣进来。
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胃部疼痛异常,每说一个字都会很痛。
他做了周密的安排,不会让任何人把他自首的事泄露出去,也就说,张雨欣不会知道他自首坐牢,只会知道他在新加坡结婚了,不会再回纽约。
他甚至买通了报社的记者,让他们在他入狱后写一份关于他在新加坡发展的假通稿登在财经版面。
他的安排,周密而细致,但他却忽视了程遇之。
他怎么给忘了,程遇之在银行工作,他可以查到他想查的东西。
他忽视程遇之,只是因为,他以为程遇之构不成任何威胁,而张雨欣和程遇之也没有交集了。
陆海宁微微闭了闭双眼,此时此刻,他有多不想张雨欣进来。
是,很不想。
“陆海宁,你怕见到她,是不愿意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给她看,是吗?可你忘了,这是监控室,她就算不进来,也可以通过监控看到你的一举一动。陆海宁……”
“程遇之,你这个混账!我要是出去了,一定不放过你!”陆海宁忽然就像是发怒的狮子,直接打断程遇之的话。
程遇之彻底激怒了他!
这几个月都无比平静的陆海宁此时从眼神到脸色,全部都写满了愤怒。
如果不是出不去,他肯定会揍程遇之一顿!
“谁让你带她来的?谁让你告诉她这些的?程遇之,我上次就该把你打死!”
门外,程遇之淡漠地看着陆海宁,他还以为这个男人不会再有任何表情。
程遇之的平静和陆海宁的情绪波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海宁通红的眼睛里都是冷冽的寒意,他一直盯着程遇之看。
“陆海宁,你还是不懂什么叫爱一个人,真正的爱,是愿意把自己强大和脆弱的一面都给对方看,而不是像一个平面的人,只让她看到你的强大,不累吗?”
“程遇之,我不需要你来教我这些东西!你要跟她订婚就带着她去订婚,你让她来这个地方干什么?程遇之,我真后悔下手太轻,没有打死你!”
“陆海宁,事到如今,你还是这样,不知悔改,毫无悔意!”程遇之冷漠道,“爱人,应当是有血有肉的人。她不需要你一味做一些她都不知道的付出,你以为的为她好,她也不会领情。她真正要什么,你想过吗?还是说你在局子里呆了几个月,你都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程遇之,滚!”
“那我告诉你,陆海宁,张雨欣是个很简单的人,她不要你给的江山。在她眼里,你给她一片江山,还不如给她一只猫。同样,她是个很孤独的人,她需要安全感,而不是你的若即若离,甚至冷暴力。你参不透吗?你这么聪明的人,你会参不透吗?你只是太一意孤行,从来都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些事,而不会考虑她的感受。你觉得是对她好,可她真得觉得好吗?”
“陆海宁,你因为挪用公款的事和张雨欣分手。你面对她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手,而不是解释,更不是跟她共同面对,你这不叫保护她、为她着想,你这是自私的表现。你有没有想过,你跟她分手的时候,她还怀着孕,孕妇的情绪多不稳定,而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又很在乎。可你呢,你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伤害了她,甚至还认为是对她好,是吗?”
程遇之的话字字如鼓槌,敲打在陆海宁的心上。
他的胃本来就很痛,听到程遇之的话,只觉一阵气急攻心。
喉咙中涌起血腥的味道,没等程遇之再开口,陆海宁吐出一口血。
鲜血落在地面上,通红通红,触目惊心。
空气中都多了血腥味。
“陆海宁,她生孩子的时候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孩子难产,医生肯定保大,她求着医生保孩子。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只想把孩子生下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真得有个三长两短,你没有责任吗?孕期情绪不稳定,悲伤、难过、愤怒都有可能对孩子和生产造成极大的影响,你可能也没想过吧。你反正觉得,你是对她好就是了。”
“她当初是真心喜欢你,可你在同居后一脚踢开她,你把她当什么了?你给她尊严了吗?她是女人,没你想的那么坚强。她可能不会当着你的面哭,可背后呢,她不会哭吗?”
“陆海宁,如果她这样喜欢我,我会把她捧手心里疼。别说哭了,她就是打个喷嚏,我都要心疼几天。只可惜,我不是你,我没有你那么好的福气。”
“可是,陆海宁,你要明白一件事,如果一样东西、一个人你不珍惜,上天就会从你身边收回去,不再给你。很公平,是吗?确实很公平,你得到她的时候不珍惜、不尊重,而现在,她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了。”
程遇之所说的每一个字落在陆海宁的耳边,就像是蜜蜂在嗡嗡嗡鸣叫。
他的头本来就很痛,听到程遇之的话,更痛。
一些刺耳的字眼在回旋往复——难产,不珍惜,不尊重,收回去……
很多都是他根本不愿意去想的问题,但程遇之都说了,偏偏,他还没法对程遇之动手。
若在以往,以他的脾气,会制止程遇之继续说下去,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是阶下囚。
“你只是不想承认我说的这一切,但你不能否认,我说的都是事实。”程遇之看向陆海宁。
“不要用胜利者的姿态来跟我说这番话,你既然珍惜她,就别让她来这种地方看到我。你难道不知道她不愿意见我?见到我,她会不高兴。你不会让她不高兴的,是吗?”陆海宁强撑着,嗓音寡淡,眼底也是一圈颓然和疲惫。
“陆海宁,你当真以为我会带她来这里?我要是跟她订婚了,我怎么还会带她来见你?我巴不得她一辈子见不到你,巴不得你从世界上消失,不要再去伤她!”程遇之冷漠道。
陆海宁眸光凛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大的失控。
原来,程遇之没有带张雨欣来这里,而且,他们没有订婚?
也就是说,是程遇之一直在骗他。
而他,竟然轻而易举被他给骗了过去。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忽的自嘲般地哂笑……向来精明的他,大概也只有在这种事情上会被骗过去。
胃部灼烧般的疼痛,他的头上和身后都是一层冷汗。
程遇之见他撑不下去了,叫了警察来。
“把他送到医院里去吧。”程遇之淡淡道。
警察知道这个人身体不好,但好几次,他们都想把他送到医院,都被他拒绝了。
警察只好试探地问了问:“523,愿意去医院吗?”
陆海宁微微闭了闭双眼,没有像以前那么执拗,最终点点头。
很快有人将陆海宁带上了车,送去专门的医院。
坐在车上,陆海宁再一次看到了蓝天和城市,几个月不见,多多少少有些陌生。
原来,元旦已经过去了。
元旦一过,很快就是旧历新年。
过年,团圆。
细细咀嚼了这两个字,他才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是渴望团圆的。
阳光从窗户边照进来,他眼上的长睫毛微微颤动,眼底是涌动的波澜。
玻璃窗上的他脸色很不好,他大概也是不太爱看自己的这副模样,闭上眼,任由冬天的阳光照在自己的脸上。
程遇之也跟到了医院里来。
陆海宁是胃部出血,必须得住院,警局派了大量的警力看管他。
动了个小手术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太阳落下,又是漫无止境的黑夜。
程遇之给他买了一份粥来,他把粥搁在陆海宁病床边的柜子上,哪里也没去,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的陆海宁。
陆海宁脸色很差,但疼痛感已经没了。
天花板上的灯光倾泻而下,陆海宁闭着眼,他知道程遇之在旁边。
空气里有浅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还有那份粥里淡淡的香味。
“你还不走吗?”陆海宁先开了口。
“粥在桌上,你自己拿。”
陆海宁没吭声。
“陆海宁,三审的时间没有多少天了,一旦判决,你就要在牢里度过小半辈子,你想好了。”
“怎么,你难不成想带我越狱?外面都是警察,这里又是八楼。”陆海宁的语气里是戏谑的嘲讽。
“带你越狱?我程遇之前途光明,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我瞧不上的人做违法犯罪的事。我从来就没想过管你死活,可这个世界上总有傻子,在别人伤害她、捅她一刀后,她还去帮他。”
陆海宁察觉出程遇之的潜台词,睁开眼睛,眼神凌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来看过你两次,你都没有想出去的欲望,并且,毫无悔改之意。你这样的人,我是不会带你出去的。你就算是出去了,还是会把人伤得体无完肤。”
“那你在这絮絮叨叨说什么?嗯?”陆海宁的脸上有些恼意,有一种被程遇之耍的感觉。
“我只是在想着,让你在牢里呆多久比较合适?”
“你想在三审上动手脚?”陆海宁脸色很不好看,但因为刚动过手术的缘故,他没有敢拿程遇之怎么样。
程遇之轻笑:“你现在就是一只纸老虎,不,一只可以任由我摆布的纸老虎。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我在想,怎么样可以把我上次被你打的仇报回来。”
“程遇之,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陆海宁,你可能还不知道,张雨欣离开芝加哥了,离开美国了。”
陆海宁的眼底笼起一层讶然的神色,他紧盯着程遇之看:“你又骗我?”
“没什么好骗你的,她走了,给在乎的人都写了一封信,当然,不包括你。”程遇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信纸,他展开信纸下面最后一排日期,“她走了很久了。”
陆海宁看到了。
是她的字迹。
一种难言的感觉忽的在胸腔中蔓延开来,延伸到四肢百骸,直到每一个细胞里都带着酸涩的气息。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酸涩中似乎还带着些难以呼吸的滋味。
陆海宁的眼里终有几分动容。
她竟然早已离开芝加哥。
去哪了……
“她带着小柚子走的,张阿姨说她去加拿大了,但我自然不信。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如果想走,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的行踪。”程遇之淡淡道。
“走了,挺好。”陆海宁道,“带着小不点找个疼她的人,挺好……”
“事到如今,陆海宁,你仍旧没有一点悔过吗?”
面对程遇之的质问,陆海宁再一次沉默。
说话的时候,手术的伤口倒没有什么痛意,痛的是胸口那个位置。
那一颗跳动的心忽然就乱了节拍,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这错乱的感觉让他无比不舒服,几近窒息。
“我说过的话,你没有听进去。夫妻,是一生可以依靠的伴侣,而不应该有任何的隔阂和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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