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带着四个孩子穿过森林，与寒日相伴越过草地，终于在降临时追上了族人队伍。
喘息休息时，叶三问：“爷爷，这一路怎么这么平？昨天我们过草原时，地下有很多乱石呢？”金三哦了一声说道：“这是水道，夏季从颅山流下的雨水冲刷而成的。仔细观察草丛的疏密才能发现这样的通道，泥土和草根都被冲走了，只剩下石板。好走吧？”众人释然。
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溜回了族人营地，族人既没有停下来等他们，也没有追问他们去了哪里。大家已经习惯金三和那群孩子的神出鬼没。
颅山越来越平缓，路也越来越宽，女人们开始招呼男人们帮着抱小孩，提东西，背自己。队伍由原来的单列变成了两列、三列……也由原来的一层变成了两层、三层……
云四在队伍旁大声劝说：“不要挤在一起，一个个地走啊，阳二族长说了，有什么话回家再说，这样一边说一边走会耽误时间的。”
“多管闲事。”万世啐了云四一口，她是万大的妹妹，白净无肉的脸上长着一张小嘴，高高隆起的小腹让她行走不便，妹妹万甘帮她带着五岁的女儿世泣和三岁的女儿世希，跟在她的身后，“赶快来抱孩子。”她伸手把女儿世希拉过来推给手持长矛的云四。周围的女人笑作一团。
“这……”云四抬起手里的长矛，尴尬地示意自己正在负责保卫大家的安全。
“你敢戳我？”万世的话里露出耍赖的苗头。
人群开始聚集，云四有点慌了。这时候，一个“包裹堆”慢慢移动到云四身旁，从“包裹堆”里探出一个人头，是黑脸云三。云三笑着说：“兄弟，把那小孩放在我头顶上，我来背她。”云三指的是万世的小女儿世希。
云四看看长相乖巧的世希，再看看慢慢移动的云三，云三身上挂着女人们地包裹，他的腰上，肚子上，背上，胳膊上，手上，脖子上，头顶上……都挂在或系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云三的整个身体，除了两只脚掌，其余部位都被包裹遮挡着。
云四很想伸手摘掉哥哥身上的包裹，一种屈辱感袭击着云四。
“快啊，快把她抱上来。”云三笑嘻嘻地说，他还在移动。
“走开！”万世对云三说，她坚持要云四背世希。
云三给万世陪笑说：“我弟弟是猎卫，他要负责保护大家。我来背孩子，保证不会摔着她。”他继续移动。
“你没看见他要用矛戳我吗？他这是保护大家吗？我看他这是要害大家。”万世撇嘴，不屑地说。
阳二过来了，老远就喊：“怎么啦？都挤在这里不走了？”
万世将自己的要求告诉阳二，阳二对万世说：“你这是瞎闹嘛，我让万大来帮你背孩子。”他一边说，一边推云四离开。
万世听阳二用哥哥万大来吓唬自己，心说“我才不怕他”，但她的小嘴巴终于闭上了。
“这是谁啊？”阳二撵走云四后，看见了云三的“包裹山”，他不由得笑了。
云三步幅短，步伐沉重，然而，他的步子迈得很坚实，四平八稳而且永不停歇。阳二甚至看不出云三走路时上一步与下一步之间的停顿和起伏，那座“包裹山”就像在地上匀速滑行，阳二摇头叹道：“神人。”
整个祭山路程走了一大半了，中途虽然失去了齐五，但是生下了辉大和源奉，贝怀也快临盆，人口数量继续增长，阳二族长心中盘算着剩下几天的安排：“食物和水非常充足，队伍的前进速度比预计的快，行进的路程也已经超过计划，完全可以提前回到流水洞。”想到这里，阳二很高兴，“只是金三这样常常背着自己带一帮孩子瞎跑，很容易出事的；女人们的行为太嚣张，她们应该收敛一点；还有左四和白二等几个年轻人的表现，他们那些不服从权威的不良的习气会带坏所有人，特别是小孩子。”
阳二族长与万大并排走着，阳二说：“万大，你说说，像左四这样的不听话的人怎么办？”万大沉默。阳二族长盯着万大半天，万大还是沉默，阳二族长急了：“问你话，快给老哥出个主意。”
万大慢吞吞地说：“那就老方法。”说完就走开了。
夜晚，突然风雨大作。营火被大雨浇灭，没膝高的洪水从明亮的颅山上倾泻而下，将地面冲洗得干干净净，那些来不及收捡的东西连同营火的木柴和灰烬都被冲下山坡，冲进茂密的草丛之中。颅山更亮了，清澈的洪水折射着颅山亮光，水波瞬息万变，光波瞬息万变，此时的颅山美极了。
族人经验丰富，在刚下雨的时候就急忙携老扶幼爬到了高处。大家挤在一个长条形的山棱上，风声、雨声、人声响成一团。
阳二试图安排一下大家怎样躲避风雨，可是狂风之下走不动，暴雨之中喊不应，于是作罢。
在没有人指挥下，人群像一个有机体，经过短暂的艰难调整后，变成了一个大圆环，圆环中心空出来的位置是供圆环中心位置的人透气呼吸的，猎卫们主动围在人群周围，面朝圆外，手持武器撑着地面，尽力抵御着狂风的抽打、推搡和卷裹，全力护卫着圆圈内的族人。
有人在大声嘶叫，有人在大骂，有人在大哭，不过这一切都是徒劳。风雨并会不理睬族人的诉求，依旧随心所欲地肆虐着，颅山并不会同情族人的境遇，依旧光彩夺目地闪耀着……颅山光下，点点水晶一样的雨珠在狂风中上下左右乱蹦。
慢慢地，人群的声音小了很多，除了偶尔几声穿透风雨的婴儿啼哭声，没有人再做无谓的挣扎，大家都安静下来，默默祈祷风雨早点过去。
下半夜，风雨终于休息了，大家才得以休息。
中午，孩子堆里突然吵闹起来，原来是万六和昌大打起来了，大家都拉不开，昌二过来，一把拎起万六，正巧昌大送出去的拳头来不及收回来，重重地落在万六的肚子上，万六“嗷”地一声想还手，双手被昌二圈着，他急了，一回肘，正中昌二胸脯，昌二赶忙松手后退，万六不依不饶，转身就跟昌二打了起来，一对一变成了二打一。
万五赶了过来，这是个出色的年轻人，他没有护着弟弟万六，而是一把就分开了三个扭在一起的孩子。金三也过来了。万五拉着万六，大声呵斥：“干什么？吃多了没事做？”金三拍拍万五的后背：“别吼，我来看看。”万五转过头，对金三笑笑：“好的，爷爷，交给你处理。”
没等金三开口，万六狠声说：“他们打我。”
“你先抢我的石头。”昌大指着万六。
“石头是我的。”万六理直气壮。
“是我的。”昌大提高了声音，“昌二可以作证。”
“昌二是你弟弟，他当然说是你的，”万六非常冷静，“你们俩合伙抢我的。”
金三看看这个经常搞怪的万六，“这孩子没问题呀，怎么尽做些鬼事？”这样的想法伴随金三很多年了。
“如果你们再闹腾，我就陪梅六祖宗去了，不再教你们了。”这句话金三忍了五年，从万六接二连三地无缘无故找茬开始，金三就有这样的打算。今天他终于说出来了。梅六是三圣母之一梅的最小的儿子，今年正好一百岁，是族群中年龄最大，辈分最高的老人，也是上一任族长。老人清醒是还能回忆起很多往事，其余时候已经完全处于混沌状态，这次祭山出游，全靠于四和阳三两人抬着。金三年轻时跟随梅六学习部落生存技能，对梅六非常尊重，他想在梅六的最后岁月中陪伴着他，同时想进一步了解一些部落的历史和颅山的秘密。
“别别，爷爷，你别走！”昌大急忙说道，昌大十五岁，对人非常友善，总是笑眯眯的。虽然是哥哥，但他没有昌二的胆子大，也没有昌二的个头大。今年至夏成人节，他将加入成人队伍。对金三的情感，昌大和其他族人一样。
“我错了，我只是想拉开他们。”昌二也急了，一脸愧疚。
“我……”万六眼里异常惶恐，他突然跪下，又立刻站起来跑开了。
入夜了，万五值夜站岗，路过一个僻静之处，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他忙熄灭火把，躲到了石头后面。
只听有人哭着说：“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真的做不下去了。”这是万六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不停地安慰：“没事，以后不会了。”那是万大。
万大接着说：“不过，今天的事，金三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他谁也没打骂，就说要去陪梅六祖宗去了，不做导师了，”万六情绪很激动，“我把导师逼走了，我以后怎么面对大家？”
万大双手把着万六的肩，说：“哥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了，你不是每次都给金三认错了吗？他会原谅你的。”
万六推开他：“每次都这么说，上次让我骗大家偷牛肉去捕鸟，结果把烤肉的木架打翻了，差点烧掉厨房的柴火。”
“最后金三爷爷不是教给大家捕鸟的方法了吗？那多好！”想到族长的羽毛帽子，万大也不得不强词夺理。
万六更来气了：“金三爷爷说应该教给我们的东西他一定会教了。叫我们不要私自做主。”
万五一听火冒三丈，转身急匆匆去找金三。没走几步，万五又停了下来，他认为应该先和哥哥万大谈一谈，问清楚具体情况再说。等他回头找万大和万六时，两人都离开了。万五觉得自己的肚子又开始疼了起来，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只要一着急就会肚子疼，这毛病让万五很苦恼。
阳二族长看见万大回来了，急切地问：“怎么样，金三是怎么处理万六的？”
万大瞧瞧这个已经开始走火入魔的战友，无奈地摇摇头说：“金三什么也没做。”
阳二族长很疑惑，赶紧说：“那你回去让万六继续揪住这件事，总得有个处理结果啊。”
万大拍拍阳二的背说：“族长，金三说他要去陪梅六祖宗去，不再做导师了。”他用眼角瞅瞅阳二，带着些嘲讽说：“族长，这次你还学金三的方法吗？你也去陪梅六祖宗，不做族长了吗？”
阳二白了他一眼，说：“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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