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虽然是天子脚下,但治安远没有好到可以夜不闭户的地步。柳府不仅院门没有闩上,连门槛都已经被卸掉了。
“柳夫人说了……”大门洞开是怕元宝要回家的时候进不了家门,卸掉门槛是怕他再被门槛绊倒。这桩桩件件,都是季敏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孙天宇不解释还好,他这么一说,本就十分心软的林枫顿时红了眼眶,“大人。”该怎么和柳夫人说,元宝已经不在了,还是以那般惨烈的方式。
林枫的这一声,让唐敬言回过了头,“你在外头等我。”
唐敬言是习武之人,他可以将脚步声压至近乎无声的状态,但即便这样,季敏还是在他靠近的一瞬间回过了头,看清是他之后,季敏眼中迸发的神采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敬言来了啊,坐。”
说完这句话之后,季敏的目光又转回到了手中的长命锁上,这个长命锁是崇远侯送给元宝三周岁生辰的贺礼,元宝特别喜欢,生辰之前就耍赖要戴,生辰之后也几乎天天都戴着。
“原来总听老一辈的人说,刚出生的孩子佩挂上长命锁,就能避灾驱邪,锁住生命,无病无难地平安长大。我们元宝出生的时候,家里并不宽裕,想着妍妍没戴长命锁也好好儿地长大了,就没特别给元宝准备。那位贵人有心,给元宝备了一个,我啊……眼皮子浅得很,没念着它的好寓意,就想着这么多黄金,给个小娃娃套在脖子上,万一弄丢了……可惜。”
如果此刻季敏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丢十个百个这样的长命锁,只要元宝能回来就成。但选择权并不在她手上。
唐敬言一直没有坐下,他只是静静地站立一旁,低头看着季敏,听她喃喃自语。
“岳母。”
唐敬言一开口,季敏就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一跳,“还是没有消息是不是?没关系,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们元宝……每个见到他的人都说他长得好,人人都喜欢他,没人……一定没人忍心伤害他。就算……就算他被卖到别人家里,那家人肯定也会好好待他的。如果他们能好好待他,如果他能好好儿的,开开心心的,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不在我身边长大也可以的。”
捏紧了手中的长命锁,季敏哽咽出声,“我就在这儿等着,等着我的元宝长大了,若他还记得我这个娘,记得这个家,回来看上一眼也好。”
若季敏已经垂垂老矣,没有几年可活了,那么唐敬言什么都不会说,会让季敏抱着希望一直等下去,直到生命尽头。但季敏还年轻,不过而立刚过的年纪,她的人生还有其他可能性。不当守着这样一个小院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
“娘,从今往后,我既是您的女婿,也是您的儿子。”
季敏本以为干涸的泪水忽而决堤而下,她一边哭一边拼命摇头,“女婿是女婿,儿子是儿子,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唐敬言是很好,但他再好又怎么样呢?季敏想要的终究只是自己十月怀胎朝夕相处的亲生儿子。
唐敬言撩开衣摆,缓缓跪在了季敏跟前,“元宝他……回不来了。”
因为赵同知那一句‘绝户’匆匆赶回娘家的柳欣妍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唐敬言说的这七个字。这七个字不论是听还是写,都并不难,但柳欣妍就是怎么也反应不过来,这七个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元宝?她知道的,那是她弟弟,唯一的弟弟。
脑子嗡得一下,柳欣妍有些踉跄地走到了唐敬言身边,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敬言?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说要去当差的吗?”
脸颊沾上了一丝温热,唐敬言微微抬头,又再承接了三四滴从柳欣妍眼中滴落的泪水。柳欣妍一脸迷茫,好似并不知道自己已然泪如雨下。
“元宝……他又顽皮,走丢了是不是?娘,没关系的,敬言很厉害的,你还记得吗?上回就是敬言找到的元宝。”
“敬言,你会找到元宝的是不是?你能找到他第一次,就能找到他第二次,是不是?”
“娘,这回再把元宝找回来,一定得打,好好打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敬言,求你了,把元宝找回来好不好?他还那么小,他不能……不能的。”
门内,只有柳欣妍一人的声音,她不停地说话,好像一旦停止,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门外,唐姝婧捂住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红了眼眶的林枫,以眼神询问,她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听错了什么。
“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姝婧浑身上下都在忍不住颤抖,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实在太突然,太可怕了。
林枫看着敞开着的柳家大门,又往远处走了两步,陈述了部分事实:一、元宝是被柳荣贵‘卖’了的;二、元宝死了,死无全尸。
“他……不完整的话,你们是怎么知道是他的?会不会是弄错了?”
林枫摇了摇头,并不想说,他们找到了带血的衣服碎片,找到了那几头狼,找到了狼肚子里头的……那个血肉模糊的,森森白骨可见的小小拳头,还有……
…………
人在不想面对现实的时候,总希望那是一个睁开眼睛就能过去的梦境。
“我娘呢?”但当悲伤到了极致,谁都无法自欺欺人。
“岳母还在院子里,林枫他们都守着她。”
柳欣妍朝着唐敬言伸出了手,“抱我出去看看她。”
唐敬言犹豫了一下,正待伸手,被一旁的唐姝婧阻止,“妍妍,你现在最好别动。虽然敬言也说了,你的小日子大约就是这几天,但我这心里总觉得有点儿慌。”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柳欣妍现在脑子乱的很,唐姝婧说得这般含糊,她没有能听懂她究竟为什么阻止唐敬言抱着她出门去见她娘。
唐姝婧其实也是左右为难,明说了她的猜测吧,怕柳欣妍那情绪再一激动,直接变成她最担心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可是不说吧,柳欣妍又一脸的倔强,只怕拦不住她太久。
“你刚才晕过去了,是敬言把你抱进来的。给你盖被子的时候,我发现你裤子上有些血迹。妍妍,如果那些血迹不是因为小日子的话,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美人如画,在唐姝婧说完那话之后,柳欣妍定定坐在原处一动未动,就像唐敬言在柳镇画的那些画卷。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大夫的到来让柳欣妍渐渐有了动作,她缓缓地低下头,看向了自己即便盖着被子也瞧不出太大隆起的肚子。
“大夫您快点儿!”
“知道了知道了,已经很快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哪儿有你们年轻人那么利落!诶我说,京城里头那么多铺子,你们怎么就总盯着我折腾呢?年纪比我轻点儿的都不行吗?你们那大人醋劲儿也太大了吧?”
老大夫一进门,就看见柳欣妍了。
“果然。”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大夫,您快给我弟媳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后头的话,唐姝婧没说,手往外走了一个弧度,做了一个‘大肚子’的动作。
老大夫那儿刚想开口让柳欣妍没事儿多吃点儿好的,别三天两头的闹这病那病的,折腾他这个无辜的老头子,这会儿看了唐姝婧的动作,忙拉了张凳子坐下,喘匀了气儿之后,拉过了柳欣妍的手腕就开始探脉。
“成亲多久了?”
“二十多天。”
“确实有点儿像,要确定得多等半个月。”
这话别说早一天了,早半天听到,唐姝婧都能开怀大笑,但这会儿,真特么是应了那个坏胚子的话了,一边可能是大喜,一边则要节哀。这要是真的有了,头三个月里头,柳欣妍最忌讳的就是大喜大悲了。
唐姝婧心烦心慌地不行,稍一偏头就看见她弟了,他那聪明的脸上这会儿能看到的就是一个大字:蠢!
“还愣着做什么?去外头和你岳母说一声!”
虽然很残忍,但人生其实就是这么回事,有生有死。不论是生还是死都是同等大事,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若柳夫人还能有余力思考,她便该知道,她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赔上女儿了。
“孩子是缘分,他既然来了,妍妍你得好好待他。”
见唐姝婧拉着里柳欣妍的手,说得语重心长,一旁的老大夫不干了,“我刚才只是说有点儿像,还没确定是不是呢!”
“医术不好的大夫,才摸出八分只说四五分,您老都这把年纪了,这点儿把握都没有吗?”
“他们成亲都还没满一个月。”更别说身孕了。
“那烦您再给探一次脉,我弟妹她刚才……出了点儿血。”
“什么?出血了?那我再看看!嗯……先不用药,躺几天观察一下,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你要不忙的话,就先在这儿住下吧。这来来回回的,既浪费时间,您也跟着受累。”
老大夫:“……”动不动就把人扣住,这什么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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