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看不出来，但是叶子小时候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同年龄段的亲戚就没有一个不讨厌他的，他还一无所觉，个性外向的想和小伙伴混在一起玩，完全不知家族里的其他孩子看见他就牙痒痒。与唐星看清世间人的冷淡不同，小时候的他是真不懂这些，父母出身普通，对于养出了一个天才儿子当然颇为骄傲，根本没有收敛的意思，要说有没有做缺德事，那确实没有，但是那股子明里暗里的炫耀实在令亲戚们喜欢不起来。
如果说唐星是学神，叶子至少也是个学霸，从小学开始成绩突出，一直保持到大学，考上北大可以说是人生巅峰，这时候，他做出了一个重大选择：去当兵。
谁也不知道叶子为什么保留北大学籍去当兵，家里没有重大变故，他以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对当兵的向往，北大和当志愿兵简直不是一个维度的选择。父母说干了口水，亲戚冷嘲热讽，这些都坚定了他去当兵的决心。
部队倒是对一个考上北大的学生来当兵十分惊讶，确定了叶子不是学不下去退学或者重大问题被退档，是实实在在考上了北大后，当地武装部极为热情地接待了他。这种情况下，北大当然不能退他的档，反而要保留学籍同时大肆宣传，这是主流旋律的肯定。
许多人都期待着叶子在部队出丑，有些老兵也不看好他这个学生兵，更何况志愿兵和国防大学毕业的军官兵可不一样，志愿兵的未来出路十分狭窄，几乎只有提干这一个选择，许多人都猜测他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削尖了脑袋想要提干，或者发现提干无望后开始混日子，甚至当个逃兵——这可是重大污点，记入档案后这一生都与体制无缘了。
令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叶子居然成了一名好兵，不仅身体素质提高极快、头脑灵活，学术素养也是绝对一流，敢打敢拼，时常还会另辟蹊径，走出一条别人走不了、看不到的路，再加上少了父母的炫耀，年纪渐长懂了点事，外向的个性逐渐转变成亲和力，和战友们相处得十分融洽，隐隐有了老大哥的派头。
部队对叶子可以说极度满意，干部们已经认定了，只要他愿意在部队继续走下去前途不可限量。北大同时也发来消息，随时可以回来完成学业，同时会把他作为重点培养与宣传对象。
至此为止，叶子的人生道路完全是赢家通吃级别，每一个关口、每一个选择他都选对了，远远超越了出身环境的上限。
听到这里，唐星问道：“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去当兵？”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许多遍了，怎么说都没人信。”叶子叹了口气，“原因很简单，我就是想试试啊，怎么说都不信！后来烦了，我就说计算过啊，觉得当兵的收益更大，反正北大也不可能不收我，当两年兵再回去北大上完学，履历好看，真正的答案就是没人信！”
唐星一怔，随即一脸同情地道：“我理解这种感觉。”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试试。
叶子可以说试得非常成功了，然而，转折点也因此而来。
在队里叶子有一个兄弟，同龄但是出身一个极偏僻的地区，贫穷的生活环境与更加贫瘠的思想境界让他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对于他家里来说，当兵是一条切切实实的好出路。这样一个“小弟”，叶子自然是极为关照的，想尽办法拉扯着他，在叶子看来这是一种善意，他也很受用，俩人的关系和真兄弟也没什么差别了。
这位兄弟人高马大，有股子牛力气，要不然也不会被选上，凭着叶子的关照与自身条件，他跟着叶子一路进入了更高的层次，甚至得到了实战的机会。可以说这是一条金光大道，如果有了成绩，哪怕平平安安地混到转业，他也算是成功晋升阶级了。
“他死了？”唐星直接点出了关键。
叶子沉默了下，道：“是的。”
“你跨不过去？”唐星继续问。
叶子点了点头，手不自觉去摸烟，摸了个空，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对他放纵了，如果我能狠点心，逼着他去练习那些不擅长的事，如果我不是太照顾他，帮他完成那些不擅长的文活，如果……太多如果了。”他的叹气如同秋雨般停不下来，“你不知道他家里穷到什么样，那时候06年了，你相信他居然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吗？不是纸质照片，是没有照过照片，只见过老人机，真正的家徒四壁。他妈生了三个孩子，老大生下来就夭折，老二十二岁游泳淹死，他是老三，也没了，他走后一年他妈也走了，他爸年纪大了，现在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这么多年我只敢寄钱过去，根本不敢去看。”
唐星眨了眨眼睛，道：“你不用我来说‘这不是你的错’这句话吧？”
“这真不是我的错吗？”这么多年，叶子终于能够冷静地说出来。
唐星张了张嘴，没吱声。他并不是不懂人情事故，是不想理会，他有这个条件保持高山仰止的地位，但是这不代表他不明白。
“如果我真的为他好就不该纵容他的胆怯。”叶子真的想来根烟，奈何戒烟不仅是为了健康还是为了钱包着想，“我根本就是在享受掌握别人命运的权力，是虚荣，想听那些吹捧！我意识到这件事时真要吐了！我怎么会是这么个人？我怎么能是这种人？”
唐星几次欲言又止，张开嘴再闭上，几秒死寂之后他说：“我无法理解。”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抱歉。”
这句话把叶子的情绪打断了。
他苦笑起来，从那张与破旧房间格格不入的电竞椅上站起身，抬手拍了下唐星的肩膀道：“他人即地狱，毕竟你没有类似的经历，我说太多了。”看着唐星微微瞪大的眼睛，他下意识把手放上对方的头顶，顺滑又柔软的发丝手感相当好，“你……还是要努力啊，虽然你的层次比我高，但是总有天你会碰上更高的天花板。”
“我懂。”难得唐星老老实实地应了句。
看见这么乖的唐星，叶子不禁有些无奈：“我忘了，你不是没碰过壁。”
相比叶子的“顿悟”，唐星可以说从小得到了更好的条件，不是家庭的富裕，而是来自于父母更开阔的眼光与积累起来的教训，他无需像叶子一样真正碰了壁才明白，来自于长辈的嘱咐早就告诉了他现实的困难痛苦，再加上他对理智性格的打磨，那样的人生才叫一个开挂。
富裕家庭比起普通家庭更胜一筹的往往不是金钱，而是宝贵的人生经验，有些家庭的父母可能连自己的人生都过不好，哪里还有精力和知识传授给孩子。
“这个李森来找你不会是为了系统吧？”唐星再度懒洋洋地躺回床上，问道。
叶子比了个中枪的手势：“BINGO。”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巧了，李森并不是来找叶子的，他是来找“大厅”抱大腿的，万雪生给指点到便利店来了。他被拉进系统第一次就碰上了天启末日，落进沙漠里还没走出去就回到现实了，可以说稀里糊涂地过了关，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后他直接就打算找“代练”。他是个宅男，四肢不勤五体不分的那种，个子又矮，长得瘦瘦弱弱，比体力也只有欺负欺负同体型的女人了，毕业后靠做高级码农赚了一些钱，这几年做了个小游戏，小火了一阵，还真的跨入百万年薪行业——虽然百万年薪只有一年——无论如何，在“叶子神话”陨落之后，他算是家族里年轻一辈的领头羊。
“现在想想，以前人确实该讨厌我。”叶子哭笑不得地道，“我父母每次过年三句不离我得到什么荣誉，他父母只要见到我转头就开始批评他，动不动就是学学叶子，他这辈子估计都不想见到我。”
“后来呢？”这种八卦唐星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后来他有没有欺负你？”
“欺负啊……嗯，算是痛打落水狗吧。”叶子的笑容很苦涩，“我后来又学不进去，也不回北大，那个时候真是做什么都做不下去，胃口都没有，但是不行啊人总要有个活计，淘宝那时候刚起步，我挺看好的，就去做了快递，后来转成了外卖。”
“你既然看好淘宝，没想过开店或者去阿里巴巴应聘吗？”唐星插嘴道。
“应聘没文凭，我高中毕业啊，开店要资金哪来的钱？”叶子一摊手，“我父母那时候快气死了，除非我答应回北大不然连家都不让我呆。”
唐星有些奇怪地道：“你部队的战友呢？没人来帮你？”
“都自身难保呢，我那时候是打报告强烈要求退伍的，又不是转业，部队没义务管我。”叶子叹道，“这就是仗着顺风局浪，浪死了呗。”
唐星十分同意这个说法。
过了二十多年憋屈的生活之后，大学毕业、成功进入大公司李森终于捞到机会翻身了，每次过年他必然要重点关注一下叶子做了什么，再阴阳怪气地安慰一番，这个酸爽的固定娱乐一直持续到叶子再不回老家为止。
“你几年没回去了？”唐星问。
“差不多五年吧。”叶子回忆道。
唐星“哦”了一声：“那李森也没爽几年。”
“那是。”叶子一歪脑袋，“我傻啊，还一直回去？”
“傻过，吸取教训不傻了。”唐星点评道。
叶子瞪了唐星一眼，没反驳，他心里正迟疑着：要不要帮李森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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